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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 章 记——绩溪,被撕下的那一页

景点排名 2025年08月02日 12:56 3 admin


一、序:在绩溪,我听见一页纸被撕下的声音


我来得并不晚,却仍听见“嗤啦”一声脆响——像一本千年古籍被人粗暴地撕下一页。那一页,正是绩溪。


1987 年,徽州地区撤销,绩溪县被划入宣城地区。从此,行政地图上多了一条冰冷的粗线,文化地图上却出现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裂缝。


我站在徽杭古道第一关的“江南锁钥”石坊下,回望身后层峦如簇,仿佛仍能看见这条裂缝在云雾里渗出淡红色的血痕。


断 章 记——绩溪,被撕下的那一页

、千年同体:一枚印章的完整形状


绩溪,古名“梁安”,唐永泰二年(766 年)始置县,自宋宣和三年(1121 年)起隶属徽州府,直至 1987 年,从未改易。


一千一百六十六年里,绩溪与徽州是同一枚印章的两面:


——山:徽岭、大会山、清凉峰三面环抱,形成“山限壤隔”的幽谷,孕育出“八分半山一分田”的险峻格局;


——水:登源河、扬之河、大源河三水并流,汇入新安江上游,把绩溪的竹纸、徽墨、山核桃送进徽商的船舱;


——人:胡宗宪、胡雪岩、胡适,三位“胡氏巨擘”皆出绩溪龙川;徽墨“胡开文”、宣纸“汪六吉”、徽菜“胡适一品锅”,皆从绩溪山谷走向全国。


徽州六县,本是一幅完整的《新安山水图》:歙县是浓墨,休宁是淡墨,黟县是枯笔,祁门是飞白,婺源是朱印,而绩溪则是那一方压角章。如今压角章被裁去,整幅画便失去了重心。


断 章 记——绩溪,被撕下的那一页

三、1987:刀锋第三次落下


第一次刀锋,是 1934 年婺源被划赣;


第二次刀锋,是 1949 年婺源再度失散;


第三次刀锋,是 1987 年绩溪被划宣。


徽州府的版图,从此由“一府六县”沦为“一市四县”,像一个老人在暮年连续失去三根手指。


绩溪人至今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夜:县政府会议室灯火通明,省工作组宣布“区划调整方案”,全场鸦雀无声。散会时,一位白发老人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指着墙上“徽州绩溪县”的牌子,哽咽道:


“千年未曾改的名,怎么一夜就改了呢?”


牌子第二天便被摘下,换上“宣城地区绩溪县”。那夜,绩溪人第一次尝到“文化断指”的痛——比刀伤更深,比骨裂更长。


四、文化断指:裂缝深处的回声


绩溪划出后,徽州文化生态出现三重缺失:

1. 徽商谱系断裂


绩溪是徽商“绩溪胡”的祖庭。胡雪岩在杭州胡庆余堂挂的灯笼上,写的是“绩溪胡”;胡适在北京的寓所门上,嵌的是“徽州绩溪”砖雕。绩溪一旦脱离徽州,徽商研究便缺了最关键的血缘坐标。

2. 味觉版图残缺


徽州菜“重油重色重火功”的味觉体系,以绩溪为“刀口”。胡适一品锅、绩溪炒粉丝、伏岭玫瑰酥,本是徽州盆地的味觉密码。绩溪划入宣城后,“徽菜”在安徽菜谱里突然少了最锋利的一把刀。

3. 理学道统缺页


朱熹祖籍婺源,理学讲学却多在绩溪。华阳书院、紫阳书院、龙川书院,构成徽州理学的“金三角”。绩溪划出,徽州理学便失去“龙川一柱”。


更痛心的,是心理裂痕:


——黄山人说到绩溪,会下意识加一句“现在归宣城了”,尾音拖得极长,像在念悼词;


——绩溪人春节祭祖,仍要在“堂号”前加“徽州”二字,却又在“籍贯”栏写下“安徽宣城”,笔尖颤抖,像在给祖先写一封无法投递的家书。


断 章 记——绩溪,被撕下的那一页

五、回归的可能性:一条迂回的归途


现行行政体制下,绩溪回归“徽州”并非简单的“县改市”或“市改区”,但文化逻辑与民意基础,仍在顽强生长:

1. 国家文化公园契机


2021 年,安徽、江西两省联合申报“徽州文化生态保护区”国家级文化公园,绩溪被列为核心区。若保护区升级为跨省国家公园,绩溪可在文化意义上“回归徽州”。

2. 交通一体化倒逼


杭黄高铁、宣绩高铁相继通车,绩溪至黄山市区车程缩至 25 分钟,同城化效应倒逼行政协同。

3. 民间“回徽”声浪


2019 年,绩溪籍学者、企业家联名呼吁“文化回归徽州”;2022 年网络民调显示 68% 绩溪受访者支持恢复“徽州绩溪”身份。数字背后,是千年乡愁的叠加。

4. 渐进式“文化飞地”


可借鉴“深汕特别合作区”模式,由黄山、宣城两市共建“徽州文化合作区”,绩溪作为核心区,享受黄山旅游、宣城交通双重政策,实现“文化回归、行政共赢”。


当然,阻力同样巨大:宣城不愿失旅游金饭碗,黄山也恐“尾大不掉”。但若把目光放到长三角一体化、放到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大棋盘上,绩溪回归徽州,不是零和,而是双赢:


——黄山—绩溪—歙县—黟县—祁门—休宁,可串成一条世界级“徽州文化走廊”;


——中国少了一个“文化残卷”,多了一卷完整的《新安山水图》。


尾声:在登源河口,等一枚印章自己回来


黄昏的登源河,把整条龙川峡谷漂洗成一块巨大的砚台。水面映出两岸马头墙的倒影,像一方尚未钤印的朱红方章,缺了那枚最关键的“绩溪”二字。


我蹲下身,指尖浸入水中。水很凉,凉得像一页被撕下的宣纸,边缘还留着未干的墨痕。忽然,指尖触到一块卵石——不是石,是一枚半埋在沙里的老印石,上刻“徽州绩溪”四字,刀口却被人为地磨去了“徽州”半边,只剩“绩溪”孤独地凸出。


我把印石轻轻抠出,对着夕阳高举。光线穿过残缺的印面,在河滩上投下一道完整的影子——“徽州绩溪”四字竟在影子里重新拼合,毫厘不差。


原来,真正的印章不在地图,不在文件,而在影子与光的默契里。


我把印石放回原处,让它继续半埋半露。河水一次次漫过,又一次次退去,像时光在替我们完成一场缓慢的修补。


或许,行政的刀口终究会被水磨平;或许,文化的血脉终究会把撕裂处重新缝合。到那时,我们只需像今天这样,蹲在河边,等一枚印章自己回来。


而河的上游,绩溪的山仍青翠,徽州的云仍低垂。它们从未走远,只是在等一场雪,一场雨,或一次足够温柔的日落,把“徽州绩溪”四个字,重新盖回大地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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