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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和我搭伙过日子,他退休金9200任我支配,一周后,我做出抉择

景点排名 2025年08月23日 22:01 1 admin

引子

对门和我搭伙过日子,他退休金9200任我支配,一周后,我做出抉择

我住在老小区的六楼,楼道里常年飘着酱油和煤气混合的气味,像老城里泡了多年的酝子。

对门的门板缺了一角,像张开了嘴的老木鱼。

那天他敲门,说想和我搭伙过日子。

他说他有九千二退休金,任我支配。

我看着他那双被风吹过很多年的眼睛,觉得像荒地里的一块石头,摸上去粗砺,坐上去却稳。

我说,你先进来坐坐。

他站在门口不动,说先谈条件。

我笑,说这不是买菜。

他也笑,说有些事,先说好,比后面掰扯强。

我们隔着门槛谈了一会儿。

我听见楼下有人推煤气罐,叮叮当当往楼上拖,像敲鼓。

我心里那根弦,也被敲了一下。

我叫他老胡,胡广生,六十四,今年初退休,交管局的,管过事故,懂一些车的脾性,也懂一些人的。

我今年五十一,做过饭店酱菜,摆过地摊卖袜子,后来进了超市做收银,干了七年,眼睛花得厉害,现在在街道办的缝补点弄点针线活,日子像一条慢吞吞的船,航线固定,浪不大,风也不急。

他站在我的门槛上说,他儿子在南方做工程,媳妇在那边看孩子,老了,回这个老小区,是来找个伴过余生。

我倒了杯热水给他。

他接过杯子,手掌很宽,指甲边有油污,应该是前几天在楼下帮人修了电动车。

他说,他有九千二的退休金,每个月打到卡上,愿意拿出来一起用,由我支配,买菜买米,攒钱随我,只要他每天能吃口热饭,晚上有人说说话就成。

我问他,为啥是我。

他说,对门从小到大我看着你家,后来你男人走了,我也看着你撑着,像一棵枝干不漂亮但根扎得特别深的树。

我没接话,心跳却慢下来一点。

门口的风又吹了一下,门楣上的小彩旗响动,像两只小鸟拍了拍翅膀。

我说,你坐吧。

我们把椅子往门口搬,谁也没有进屋,只是坐在门槛两侧,像河对岸的两个渔夫。

他说,他这个人有毛病,年轻时管事严,得罪过不少人,老了也不太会哄人,人是笨拙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看着门外的天井,像在说另一个人的事。

我问他,喝酒不。

他说,偶尔,冬天喝二两暖身,平时不动。

我点头。

我们两人坐了一会儿,他拿出一张银行卡,说这卡的尾号是我儿子的生日,我嫌他取名字俗,可他毕竟是我儿子。

他把卡放在门槛上,说你考虑考虑,这卡我先放这,三天后,我再敲门要答复,要不然我就当没说过。

他站起,从门槛那头出去了。

卡就躺在我们两家共同的那道阴影里,蓝色的塑料在光下反光一层。

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像看一条河上的冰,心里那条船停在冰边,不知道是踩上去,还是绕过去。

第1章 搭伙之约

那张卡在门槛上躺了一夜。

早上四点我醒了,屋子里冷得像扣了个瓷碗,窗户上有点水汽,我起身烧水,泡了一杯红茶,茶包在杯里一次次浮下去又浮上来,像我心里那些想法,它们也浮下去又浮上来。

我把卡捡起来,拿在手上掂了掂,塑料那种轻,轻得让人觉得不踏实。

我把卡放在灶台上的油罐旁,油罐外面有一圈油迹,指尖沾了一点滑。

我想着他昨天说的话。

九千二,对我这种日子而言,像是忽然多了一条暖气管。

我不是没有算过账。

我这点针线活,一个月两千出头,加上偶尔社区活动做做饭,弄点辛苦钱,三千上下浮动。

房子是老的,房租不用,水电暖平摊,一年下来最要命的是医疗费,去年我妈住院,心脏支架,掏了不少。

我男人走了十年,我也把这事放下了,但是并不代表我心里没有空。

人的空,不是一下砸出来的,是慢慢被敲空。

上午九点,楼道里响起小学生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隔壁三单元的人家,孙子上学,脚步特别轻快,像背着一只小陶罐。

我提着菜篮下楼,过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看着对门的门缝,屋里很静。

我在菜市场买了两根白萝卜,五块钱一斤的猪肋条,买了半斤豆腐,拿了三把小葱,花了三十七。

回来的路上看见老胡在小花园里蹲着,看人下象棋,他身体倾着,像一个不太轻盈的学生。

他抬头看到了我,眼睛里有问。

我没有停,点了点头。

他也没有追过来。

我回家做了萝卜炖排骨,把豆腐切了小块下锅,撒了葱花。

香味从灶台上冒出来,沿着楼道走,像一条看不见的绸子,去拴住一些人的记忆。

中午刚出锅,门响了。

我以为是他,心跳漏一拍。

打开一看,是快递。

他一直到下午三点才敲门。

他不进来,只站在门口,问我,卡你看到了?

我点头,说看到了。

他说,那你想得怎么样?

我把他让进来,他还是站在门槛上。

我说,进来坐吧,喝碗汤。

他摇头,说那咱先把这个谈明白。

我心里有些好笑,他像个年轻人求婚一样,认真到骨子里。

我说,卡我不能收。

他脸上一阵失落,很快又压下去,点了点头。

我说,你别急,我话没说完。

他立马抬头。

我说,卡先不收,钱也不是你一个人出,我们搭伙,是两个人的日子。

你拿出多少,我也拿出多少,或者不完全一样,但不能是你一个人给,我一个人花,那样我心里不踏实。

他听了,笑了一下,嘴角有一颗小黑痣,也笑了。

他说,那就按你说的来。

我说,还有,搭伙不是法律,是你我之间的信任,钱的事明白,日子的事更要明白。

他点头,说你说。

我说,你喝酒的事,不能乱喝,喝多了人就像棉花被,看着厚,其实一捏就空。

他笑,说没问题。

我说,你有家人,儿子孙子,你的日子不能因为搭伙就断了那边的联系,他们来,你带进来坐。

他点头,又点头。

我说,我有一个女儿,在省城做护士,她忙,但她会偶尔回,我希望她看到的是一个有人情味儿的家,而不是一笔交易。

他说,我明白,你放心。

我说,再有,家里事,我们两个人说,别带到楼道里讲,别让左邻右舍当闹戏看。

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说我这人嘴严,吃饭都不发声。

我忍不住也笑了。

他说,那钱怎么安排?

我说,先试一个月,你拿三千,我拿两千,五千冲着伙食,水电煤我们平摊,剩下的我们记账,月底一起看。

他点头,伸手。

他的手掌很宽,掌心有茧,我在他手掌上停了一秒,仿佛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一个旧茶缸,温热、粗糙、稳。

然后我把他让进来,他把鞋在门口垫子上蹭了又蹭。

那晚,我们一起吃了第一顿饭。

他喝了一小盅桂花酒,鼻子通红,吃萝卜用筷子夹得特别慎重,像怕夹疼了。

饭后他主动洗了碗,袖子挽到胳膊肘。

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窗外那只黑猫跳过墙头,尾巴画了一道弧。

我心里有一种旧衣服晒在太阳下的味道,干净,却没有什么香水味。

第2章 老街的风

搭伙的消息,在楼里不可能不传开,尤其是老小区,门和门之间有风,风里带着嘴。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倒垃圾,碰到一楼的刘嫂,剁猪耳朵的手艺出了名,她从窗户探出头,问我,“叶子,你对门那个老胡,听说跟你…”

我笑着点头,说搭伙而已,老人家互相照应。

她“啧”了一声,说“这人呀,到老了就想有人说话。”

我说是。

她又说,“老胡人不错,脾气直,但心不坏,年轻那阵子在交管那会儿,硬是把我们小区那条斜坡的摩托都给抓了,安全,都是安全。”

说起老胡,她眼神软了,那种柔是生活里浸出来的,不是见谁都能有的。

我提着垃圾往外走,走廊里贴着“创建文明小区”的海报,颜色褪了,像洗过多次的枕套。

花园里几个老人围着健身器材转圈,脚步懒又稳,像夏天的风扇。

我看见老胡在那边,手搭在单杠上,仰头看天。

我叫了他,他回头,对我笑,笑出两道浅浅的纹,像水面被微风推了一下。

回家后,我把我的碗筷多摆了一双,筷子是我女儿去年带回来的,竹子做的,有浅浅的纹路,我摸了摸,心里像有个小鱼尾巴轻轻拍了一下。

我们慢慢有了生活的节奏。

他出去买菜的时候,会一边往回走一边喃喃念叨菜名,“小白菜、芹菜、韭菜”,像一支念白的戏。

我在厨房切葱,葱白一刀刀落,香气像细碎的笑声。

午后我们会各做各的活儿,他拿着一个老式修表工具箱,给邻居修电饭煲,修电风扇,修插座,邻居口袋里塞的几张钱,他不收,只收一个“谢”。

我坐在窗边缝裤脚,针尖穿过布的时候,轻微的“噗”的声音,像雨落在厚叶子上。

晚上我们一起看新闻,央视主播的绕口令一样的普通话,让他时不时跟着念一两句。

一周过去,日子像一条被抹平的路。

人的心,会随着被抚摸的次数,慢慢松下来。

但也不是没有波折。

他有时候会在夜里咳两声,干干的,像旧木门碰到铁锁。

我会起来给他倒杯热水,他会不好意思地说,老毛病,不碍事,我也就不多说。

他也会在阳台上抽一根烟,嘴巴轻轻抿着,我在厨房里听见火柴划过的声音,像老电影里突然出现的光点。

我们约好,烟只能在外面抽,抽完洗手,漱口。

他遵守得很好。

这段时间,我的女儿打电话来,问我最近怎么样,她说医院换了夜班制度,过两周要回家看我。

她说冬天到了,让我多穿衣服。

她声音里の疲倦,像晚归的风。

我说我这边有点新鲜事,她问是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说对门那个老胡要跟我搭伙,暂时试一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她说,“妈,你一个人这些年不容易,但也不要随便。”

我说不是随便,我们说清楚了。

她说,“那你自个儿得把握,别被人骗了。”

她的话像把伞,我感觉到了那伞骨的力量,但也感觉到了伞面上滴下来的水滴。

我说,妈没那么糊涂。

放下电话,我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天,冬天的云低低地压着,像棉花絮,不是要下雪,也不轻松。

第3章 旧账

搭伙的第三周,一个人来敲门,敲得很规矩,两下停一下,像训练过的节奏。

我开门,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眉骨长得像他父亲。

他一眼看到屋里老胡在修电饭煲,叫了一声,“爸。”

老胡抬头,眼睛里有一瞬的慌,但很快稳住了。

“阿涛,”他叫,“你怎么来了?”

“路过,”男人说,笑笑,“来看你。”

他的笑里带着一点风尘的焦,像远路人刚到家,身上还有路的味道。

他把手里的水果放在桌上,苹果红得像脸上刚洗过的血色。

他看了一眼我,点头,“阿姨好。”

我笑着说,你叫我叶姐就行。

他又看了一圈屋子,眼神在第二只茶缸和挂在墙上的电表间停了一下。

后面他单独拉着老胡进了门口,压低了声音说话。

我去厨房洗菜,水声盖住了他们的声音,但遮不住气息里的那股紧。

过一会儿,老胡走进来,咳了一声,说,“叶子,这是我儿子胡涛。”

我说,“见过了。”

胡涛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过来看一眼,我妈前两天打电话,说…说你这边有了搭伙的人,我就想来看看。”

他看我的眼睛没有躲,我看见的是不放心,和一种跟他父亲一样的正。

我把洗好的菜放到案板上,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你看吧,家里也就这样,不丰不俭。”

他点头,放松了一点。

后来我们一起吃了顿饭,胡涛说起南方的工程,说工地上冬天也不闲,桥墩上满是风。

他临走时,把一个小袋子给我,说,“阿姨,你和我爸的事,我尊重,但钱的事你心里有数,别被人说去。”

我说,我心里有秤。

他看向他爸,眼神里有一丝无奈,那些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爸,你年轻时那个…那个脾气,别在阿姨这儿犯。”

老胡没说话,只拍了一下儿子的肩,拍得很轻,像怕把他拍碎。

他送走儿子,回来时候坐在椅子上好久不说话。

窗外风大了一点,窗户纸发出轻微的颤音,像一个轻咳不停。

我把茶倒满,他扶着杯沿,低声说,“我对他有愧。”

他说年轻的时候和他妈吵架,吵得厉害的一次,儿子躲在柜子里,出来后半天不说话。

他说动作慢的人,脾气往往急,是害怕被人说笨。

他说他这辈子做过一些错,但现在,到了这个年纪,想把那些错用好的日子慢慢补回来。

我没有安慰他,我只是说了一句,“日子不怕慢,就怕不到头。”

他看了我一眼,眼里浮起来一些温。

第4章 冬至的汤

冬至到了,小区里有个习惯,大家总要在楼道里摆上一张桌子,放上每家做的汤圆或者饺子,热气往上冲,把走廊里多年积着的潮气也冲掉一些。

我擀面,他和面。

面粉在案板上像淡雪,越抹越均匀。

我擀得细,他包得慢,我们把十几个人份的饺子做出来,放在两个大盆里,像两个小山。

楼里的人来来往往,端着碗,用筷子捞,口里回甘。

刘嫂装了几颗饺子,夹了一下,皮破了,汤汁漏出来,她咂了一下嘴,说,“叶子手艺还是好。”

我笑,说这次主要是老胡,他手细。

老胡摇头,说,“我只是和面,叶子擀皮擀得薄。”

他们笑成一片,笑声里有一种久违的邻里味儿。

我发现人一旦把日子拿出来晒一晒,那些黴就会少一些。

午后人散了,我们清理桌子,他把盆拿去洗,回来时手上有点红,说热水烫了一下。

我拉住他的手,掌心真的有一点红红的,我吹了一口气,对着他的手心,像对孩子一样。

他手微微缩了一下,随后放松下来。

那一刻我心里有点酸。

晚饭我们又煮了一锅汤圆,把自己家里那点甜也煮出来。

他喝了两口甜的汤,笑,说,“甜的东西,老了更喜欢。”

我说,“年轻的时候吃甜,怕长胖,老了吃甜,是给心里补点糖。”

他望着我,眼睛里像有一点水光,问,“那你心里还苦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把碗放在桌上,抬头看了看屋顶,灰白的斑驳像一个被雨水漫过的斜坡。

我说,“苦的时候没味道,甜的时候才知道之前苦。”

他点头,低下头去又喝了一口汤。

第5章 雪夜

雪在第二年的腊月初二落下,落得虚,像有人在天空撕棉花。

小区里一夜白,早上起来,我把窗户打开,冷气呼地一下进来,像一只猫钻进怀里,带着冰。

老胡穿着棉袄下楼去扫雪,拿着一把旧木柄的扫把,扫得很认真,雪在扫把下像白布一样卷起来。

我站在窗边看他,他的背影在雪里,像一个字,写得坚,写得稳。

中午他回来的时候,鼻尖红红的,手冻得有点僵。

我把姜汤端给他,他捧着喝,手指慢慢恢复颜色。

他喝完放下碗,说,“叶子,我以前挺讨厌雪。”

我问为什么。

他说,“雪寓意好,可对于在路上跑的人来说,雪是危险。”

他说起年轻的时候带着人夜里赶往事故现场,看见一辆车在雪地里打滑,栽进沟里,车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大人却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白得像雪。

他说那一刻,他就恨雪。

我听着,心里像被那阵风吹过一样,带出一些很久没翻的叶子。

我说,“老胡,每个人都有自己命里的雪,你别总想铲干净,有的雪,是让人学会慢走。”

他笑了一下,说,“慢走是谁教你的?”

我说,我自己。

我想起我男人走的那一年,雪比今年大,我站在楼下那棵槐树下,冻得牙齿打颤,脑子里只想着一个词:撑住。

我那时候不懂慢,只懂撑。

撑到后来,肩膀上起茧,招呼不来疼,像木头在刀下割过之后的麻。

现在我学会了慢。

晚上雪还在下,我们把小屋里所有能生暖的东西都打开,电暖器发出细小的嗡嗡声,像一只发热的蜗牛。

我递给他一双我刚织好的毛线手套,灰蓝色,手腕处有一圈粗针。

他戴上,抬了抬手,笑,说,“像警察戴的那种。”

我笑,“你就爱装正经。”

他也笑了,笑声被雪吸去一些,余下的在屋里转了一圈,挂在壁上那只表的指针上。

第6章 风波

搭伙两个月后,风波还是来了。

先是楼下二楼的老太太在楼道里说,“现在这个社会,啥都有,搭伙,搭伙也得有个正经说法。”

她话里没有恶意,但那个“正经”,被风一吹,就成了别的味道。

随后社区的老主任来家里坐了一会儿,问了问我们的安排,关心我们有没有什么纠纷,末了叹口气,说,“你们也不容易,老胡你要注意身体,叶子你要留口。”

我点头。

真正的风波,是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那天我在缝补点,手机响起,陌生号。

我接了,一个嗓音脆的女人,问我是不是叶子。

我说我就是。

她说她姓罗,是太平路那家干洗店的,说有件事想问我。

她问我是不是在跟胡广生过。

我愣了一下,说,“你是?”

她说,“我是他以前的…朋友。”

她把“朋友”两个字咬得很轻,却像雪地里一脚踩下去,响很重。

她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在一起过一阵,因为各种原因没成,后来各自有了家庭,她没有影射的意思,只是觉得有些话还是得说给我听。

她说胡广生脾气急,但没坏心,就是不太会表达。

她说他年轻时在单位里,以硬朗出名,也以单刀直入吃亏。

她说这些,没有故意抹黑,也没有刻意粉饰,我能听出来的是真话。

她最后说,“阿姨,你的日子,我不评价,我只是想你知道,你选的是怎样一个人。”

放下电话,我坐着,不动。

针线盒里的针在光下冷冷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是在收一个人的退休金,我是在收一个人的过去。

每个人的过去都是一箱子老衣服,折得整齐的,拿出来就是香的,捂久了的,拿出来就是霉的。

我摸了摸我的胸口,那儿有一块沉。

晚上我把这事告诉了老胡。

他说,他知道她会打给我。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对她好,也对不起她,后来人各有各的生活,他也没多想。

他说不是要让我吃醋,他只是觉得,有些沉的东西,早些说出来,不能变成隔夜的粥,之后就馊了。

我笑了一下,说,“我没有吃醋,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老了,也有年轻时候的影子,那个影子一照,墙上的瘢痕就出来了。”

他点头,说,“那你怕不怕?”

我说,“怕啊。”

我也笑,“怕就是人,怕过了,就是日子。”

我们像两只老乌鸦,怕的时候,就挤在一起,互相蹭一蹭。

第7章 女儿回家

女儿在腊月廿八回家,背着一个大包,里面是她捏的一些包子和医院的福利。

她站在门口,看见我们两个在洗菜,愣了一下。

我走过去抱了她,她衣服上有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冷冷的,干净。

她说,“妈。”

眼睛红了一下。

我把她引进来,给她倒水,她调头看了一遍屋子,落在老胡的脸上,微微笑了一下,“胡叔。”

老胡也笑,叫她“小夏。”

她放下包,拿出一盒子柿饼,说是一个病人的家属送的,他们不能收,最后她拿了,带回家。

我们晚上一起包饺子。

她擀皮,一圈一圈按,像医生把听诊器按在病人胸口,轻轻用力。

她问我和老胡的安排,我说就是搭伙,日子一口一口吃。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隐隐的担心,也有一种松。

她说,“妈,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觉得好,就好,我没意见。”

我笑,说,“你放心,你妈没被谁迷了心窍。”

她看着我笑,说,“这句话让我放心。”

吃完饭,她给我和老胡量血压,老胡的稍微高一点,她皱眉,说,“胡叔,你少盐。”

老胡笑,“我知道,我知道。”

她又把一些药拿出来,教我们什么时候吃,我看她像一个小老师,认真,板着脸,但温柔。

晚上她睡在我的床边,我们轻声说话,她问我怕不怕。

我说我怕,但我更怕空。

她抱了我一下,说,“妈,人哪,有时候,能找到一个敢跟你一起承担的人,就比找一个会给你花钱的人更难。”

她这一抱,像小时候我抱她那样,力量是从她那边过来的。

我眼眶有些湿。

第8章 春天的胚芽

春天是从阳台上一片新叶开始的。

我把去年冬天养的吊兰剪了几根,插进玻璃杯里,根像小鱼尾巴一样冒出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春。

他在阳台上洗了一次旧地毯,水一滴一滴沿着边流下来,流到地上,像一条龙刚睡醒,吐出的第一口气。

我开始在社区里教几个老太太做布艺小花,大家围在一张大桌旁,针线在指间穿,嘴里说出了很多关于儿女的话,都是碎碎却扎实的。

他在社区里教几个年轻人怎么换电灯泡、怎么把跳闸的开关复位,年轻人笑他啰嗦,他也不恼,自己笑了。

我们好像在用各自的方式,把过去的手艺拿出来晒一晒,给后生看看。

他有时会在阳台上给我讲那些事故故事,讲得很慢,很平静,像给一片叶子讲树的故事。

我教他缝扣子,他学得笨,但认真,针扎到手指上的时候,脸上会不动声色地抽一下。

我给他拍了一张照片,手指上贴着一个小可爱创可贴,他板着脸,我笑了很久。

楼下的槐树发芽了,风吹过,叶子轻轻拍手。

第9章 旧友再会

四月的一个傍晚,社区组织老年运动会,项目有抖空竹、踢键子、跳绳。

老胡去参加了“保龄球”,其实是把矿泉水瓶当球瓶,塑料球当球。

他站在起点,一抬手,球就滚出去,撞倒了六个瓶子,周围响起掌声。

他站得笔直,我看他像回到了年轻时候,站在街口指挥交通,潇洒,干脆。

我正看着,一个女人走到我旁边站住,脸上的粉很浅,但能看出来是精心打理过。

她侧身,看了看我,笑,“叶姐吧?”

我一愣,她自我介绍,说是太平路干洗店的罗姐。

她眼神落在场地上老胡身上,然后转回来,笑得淡,客气,“我来看看。”

她没有恶意,她是来和过去告别的。

我们站在一旁,看着老胡投球,她轻声说了一句,“他老了,比我们想的更老。”

我也轻声说,“我们都老了。”

她点头,眼睛里掠过一点水,没掉下来。

她说,“我现在也过得还行,孩子上大学了,店里也有生意,就是…有时候,夜里醒了,还是想,年轻的时候如果…但算了。”

她笑出声来,自嘲,像风吹动了一下薄纱。

她说,“叶姐,有你照顾他,我放心。”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明白,人生有很多条路,错过了,不见得错,只是另一条路。

老胡走过来,看到我们,说,“你来啦。”

她点头,像两只鸟在一根枝上短暂停了一会儿,随后飞向各自的天空。

第10章 钱

搭伙进入第六个月,我们的账本渐渐厚起来。

我用一本红色的小本子,右页记支出,左页记收入,字写得工整,像在给别人看一样。

我们每月五千伙食,实花大概四千多,剩下两三百。

水电气均分,月初交,老胡每次要抢着去排队,回来的时候有时候拿着电费收据,像拿着一张领奖状。

到账那天,他把九千二的短信拿给我看,说,“你看,这月还少了十块。”

我笑,“可能扣了什么保险。”

他说,“我这个年龄,还保险个啥。”

我说,“防人心。”

他也笑,“我们不防别人,先防自己。”

他有时候会提出来,说这个月的剩下的钱放你那里,我说放一起,他说那便一起。

我们的柜子里有一个旧铁盒,绿漆掉了一块一块,像地图,里面放我们的结余,放在一起,像一口小井,透着凉。

有一天晚上,他忽然说,“叶子,我得把卡给你。”

我看着他,他说,“我想了一下,那天你不收,是你心里清亮,但我心里也有一个坎,你帮我管钱,是你给我的一颗定心丸,不是我给你的一张卡。”

我沉默了一会儿,把手伸出去,他把卡放在我手上。

塑料在我掌心里瑟缩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第二天,我去银行办了一个联名账户,名字上有他,有我。

办业务的小姑娘看了看我们两个,笑,说,“阿姨叔叔,这样也挺好。”

我们点头,像两个被派去做报告的学生。

第11章 小病

五月的一天,老胡在阳台上浇花,忽然摁住了胸口,弯了一下腰,水洒在地上,流了半池。

我一下子就慌了,扶住他,他脸白了一瞬,又慢慢恢复。

他喘了两口气,说,“没事。”

我不放心,拉着他去社区医院,医生听了听,问了一些病史,建议做个心电图。

结果出来,医生说是心律不齐,得吃药,得观察,最好去上级医院做个详细查。

我押着他去了市里医院。

他不愿意,说花钱,我说你要的人,是活人,不是省下来的钱。

他不说话了,跟着我走。

在医院排队,他像一个安静的老人,坐在冷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头一动不动。

我给他挂号、交费、取药,一圈下来,背出了一身汗。

医生给开了药,说注意休息,不能激动,饮食清淡。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不说话,我以为他在担心病。

到了楼下,他忽然说,“叶子。”

我嗯了一声。

他说,“我活到这个岁数了,突然觉得,有人拉着我去看病,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喉咙里卡了一下,像被一枚硬币压着。

我说,“那你就好生活,别把我的心拉碎。”

他点头,眼睛里有水,那水不是他一个人的,是我们两个人心里的。

第12章 小区大会

夏天的一个早晨,社区开了一次小区大会,说要改造老旧小区,装电梯、加外墙保温、改下水管道。

大多数老人都拍手,说好。

但也有争议,电梯装在哪里,谁家窗户受影响,费用怎么分配,这些问题像从泥地里冒出来的小石头,别看不大,绊得人不敢跑。

老胡以前在单位里做事,做惯了带头说话,他站起来,说,“我有几句话。”

他一开口,大家就静了。

他说,装电梯是好事,但要考虑安全,位置要避开消防通道;费用分摊要明确,不能让低楼层感觉吃亏,提议按层系数计算;施工要监督,每天拍照,公开在群里。

他说的时候,脸上的褶子像河道,话像水,慢慢流过去,不急不躁。

大家听,点头。

有人说,“老胡还是那个老胡,遇事靠得住。”

我坐在台下看他,觉得他身上那些过去的东西,不是沉重的包袱,是可以拿来用的工具。

会后,街道的年轻人围过来向他请教,他慢慢说,年轻人慢慢记。

我心里柔软,一种满足感,从脚底板冒出来。

我们这一代人,很多时候被生活押着走,能有一个时刻,发现自己没白活,那就是奖赏。

第13章 音乐会

七月初,小区里搞了一场草地音乐会,年轻人弹吉他,老人唱戏,孩子们跑来跑去,蚊子也来听,叮了两口就飞走了。

我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扇子,扇子是去年庙会上买的,扇面上写着“心静自然凉”。

老胡在旁边,他腿不好,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小风扇,风吹在他嘴角的小黑痣上。

有个小伙子唱了一首《外婆的澎湖湾》,他唱得不准,但情真,台下几个人跟着哼,场子里忽然热起来,又忽然凉下来。

轮到一个老太太唱豫剧,她一开腔,牙齿不齐的空隙里出来的气息却像被子上的花,老式,但是长期陪着你。

老胡轻轻拍了一下节拍,我看着他的手,指关节大,像老房子里的门把手。

音乐会散场的时候,他忽然说,“你想不想去海边?”

我怔了怔。

他说,“我年轻时候,只出过一次远门,公务去海边,回来就一直忙,忙到退休,海在我的生活里,就像一块挂历上的图。”

他说,“有生之年,我们能不能去一趟?”

我心里动了一下,那动不是兴奋,是害怕之后没有。

我说,“去。”

他说,“真的?”

我说,“真的。”

他说,“那我们攒钱。”

我点头。

那晚我们回家翻钱,铁盒子里倒出来的钱散在桌上,像一堆小石头。

我们数了一遍又一遍,心里装了一点潮。

第14章 旅行计划

我们计划去北边的海,那里不如南方的蓝,但风硬,空气里有盐,像一碗淡淡的面汤。

老胡去办身份证的复印件,去打印车票路线,我在家准备医药包、针线包、盐糖水。

女儿打电话来,我告诉她我们要去海边,她沉了两秒,说,“好,妈,你们注意安全。”

她说她给我们转了一千块,让我们吃好一点。

我说不用,她说,“这个钱我给我的两个小孩儿…不,给我的两个大人。”

她笑得好,像把窗帘拉开的一瞬。

老胡学着在手机上定酒店,点来点去,总是跳回首页,他急得手指头上出汗。

我说,“给我。”

他把手机递给我,像递交了一个指挥权。

我按着他写在纸上的路线,一个一个确定,最后跳出“预订成功”,他开心得像打倒了一瓶矿泉水。

他问我,“要不要坐软卧?”

我说,“坐硬卧,省点钱。”

他说,“软卧你睡得好。”

我说,“硬卧也能睡,不必给自己太多舒坦,老了睡太舒坦,骨头不长劲。”

他说,“你这个人,骨头太有劲。”

我笑,“那也得有人帮我放松。”

他笑着摇头。

第15章 出发

出发那天,小区里的人都出来送我们,好像我们去了就不会回来一样,热热闹闹。

刘嫂塞给我们两个粽子,说路上吃。

小孩们让我们带点海螺回来,说要放在水缸里听海声。

我们提着两个行李,一个里面是衣服,一个里面是吃的和药。

坐上火车的时候,我才真切地感觉到,我们要离开这个小小的世界去看另一个世界。

火车启动,窗外的槐树把我们送到最后一面,倒退着,像挥手。

车厢里的人多,熬着一股子混合的气味,泡面、咸菜、汗,和希望。

我们铺位在靠窗,两个下铺,老胡坐着,手握着那根“扶手”,像握着一种把握。

我拿出两个鸡蛋,剥皮,蛋白干松柔软,蛋黄松香。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咬一种记忆。

车过了几个站,夜里安静,我看着窗外的黑,黑得像一锅浓汤。

他轻声问,“你后悔吗?”

我说,“出发的时候问后悔,不合适,应该问回来的时候。”

他说,“那回来我再问。”

我笑了。

第16章 海

海在第三天中午到了。

我们一走出车站,就闻到空气里的盐味,和两只湿乎乎的手拍在你的脸上。

我们找到了预订的小旅馆,房间小有小的好,像一个马桶盖盖住了内心的那些不安。

午后我们去了海边。

海滔一声声地往岸上拍,像有人在持续地拍一张旧桌子,拍掉灰尘。

我脱了鞋,踩在沙子上,沙子柔软,脚后跟陷进去,一点一点磨。

老胡卷起裤腿,站在浅水里,水过他的脚踝,他笑得像一个两岁的小孩。

他抬头看我,眼里闪着光。

那光我第一次见,在这个年纪还会出现的光。

他往海里走两步,浪推着他,他又退两步,像跟海玩捉迷藏。

我站在沙滩边,想起女儿小时候在河边玩水,脚丫子在水里捣来捣去,开心得像一条鱼儿。

我走过去,抓住他的手,我们两个并肩在浅水里站着,海水里有细碎的贝壳,刮着脚。

老胡忽然说,“叶子,你知道海为什么让人想哭吗?”

我说,“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看见了自己走不到头的地方。”

我没有看他,我看着远处的天线,海天接的地方,像两条旧布缝在一起的线。

晚上我们在海边吃了一碗海鲜面,贵,味道却一般,但那天的风让那碗面有了另一种香。

我们回旅馆的时候他忽然脚一软,我扶住他,他说,“没事,是石子硌了脚。”

我看他的脚,脚底有一块硬茧被磨破,一点点血。

我给他清了伤口,涂上碘伏,他咬着牙,我轻声说,“忍一忍。”

他像一个小学生听老师的。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是在照顾一个老人,而是在照顾另外一个我。

第17章 风吹过

我们在海边待了三天。

第二天早起看日出,太阳像一个生下来的鸡蛋黄。

人群慢慢多了,手机的快门声像雨。

第三天我们去渔市场,腥味很重,我却不讨厌,那是新鲜的腥,带着海的野气。

我们买了两个小海螺,孩子们的愿望,我想满足。

回来的路上,在火车上,他问了那句话,“你后悔吗?”

我看着窗外一片片麦田像倒下的浪,一波一波地在跑。

我说,“不后悔。”

他说,“我也不后悔。”

我忽然觉得,他刚才问的其实不是这次旅行,而是这段时间,我们的搭伙。

我没把这层挑破,我们都知道。

回到小区,槐树的叶子更密了,气味更浓,我吸了一口,像又回到了一个深井,井里凉。

第18章 秋天的果

秋天架上挂满了辣椒和柿子,红的红,橙的橙,小区里像办了喜事。

我做了一些柿饼粘在灶台上方,甜味蒸出来的时候,屋子里暖得像一个抱着水袋的人。

老胡在楼下跟人打太极,他的动作慢,重心稳,像扎在地里的一块石头被人缓缓推着。

一个下午,我看见他跟一个老头起了争执,老头说他挡了道,老胡说不是,声音大了两句,老头骂了一句难听的,老胡的脸一板,我赶紧下去拉。

他还没发火,我已经拉住了他的手。

我对那老头笑,堆上了我这辈子最温柔的笑,说,“大叔,这里宽,您别生气,咱都老了,别让气堵住了。”

老头呼哧呼哧两下,也就走了。

我拉着老胡回楼上,他不说话,脚步有点重。

到家里,他坐下,半天不出声。

我把茶递过去,他不接。

我坐在他对面,静静等他。

过了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我为啥不吵吗?”

我说,“你说。”

他说,“我在想,吵一架,血压上去,回家你给我量血压,你要皱眉,我不想看你皱眉。”

我鼻子一酸,哑着声说,“那你以后就这样想。”

他点头,像把一件重的事放下。

第19章 选择前夜

日子这样过着,我以为可以一直过。

直到对门新的通知贴起来,小区说要清理高龄独居老人名单,给出了一些政策、补贴,上面有我们的名字被误加了进去,社区工作人员来核实。

我和他们解释了状况,他们笑,说误会,走的时候又跟我说,“阿姨,你们这样的日子,其实很好,但你们也可以去领一个‘互助家庭’的备案,享受一些政策。”

我点头,记了。

第二天,我正在整理衣服,老胡忽然说,“叶子,我儿子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南方住半年,说那边冬天暖和。”

他的声音很平,但我听出来他心里不平。

我一下子愣住,手里的袜子掉在地上,像一条脱掉皮的蛇。

我问他,“你想去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见孙子。”

后面他又说,“我也舍不得你。”

我站着,脚下像搭了一块软的地毯,本来以为是实地,一踩就陷下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求助的孩子气,像他在某个时候失去了方向牌。

我忽然觉得胸口有一个环,被收紧。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翻了很久,窗外的风像一个回头的路人,走了又回头看我,走了又回头看我。

我想起他刚来敲门那天放在门槛上的卡,像一条河上的冰,让人不敢踩。

我想起我们去海边的一切,想起他在医院里坐在冷椅子上的手,想起他在小区大会上的声音。

我也想起我女儿说的那句,“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承担,就比会花钱的人难。”

他去南方住半年,这是一个考验,也可能是一道分界线。

我知道,有些分界线,跨过去,风景完全不同。

我问自己,我要不要等他。

第20章 决择

早上我把粥煮上,把咸菜切好,漏勺下去,豆腐脑一样晃。

他从房间出来,眼睛有点红,像没睡好。

我们坐在桌边,谁也没动筷。

他突然说,“我不去。”

我抬头看他。

他把嘴唇咬了一下,说,“我想了晚上,我怕我去了…回不来了。”

他说,“不是回不来这条路,是回不来我们的这个家。”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负责的紧。

他说,“我不想让你在家里一个人等,我也不想让自己到了那边,被安排得像个老物件,摆在角落。”

他说,“我也想见孙子,但见一面就回,不能住半年。”

我把手里那只筷子放下,筷子在碗沿上敲了一声,清脆,像一个小钟敲了我心。

我说,“你去。”

他愣了。

我说,“你去半个月。”

他眼睛睁大了一下。

我说,“你该见你的孙子,人生都有必须面对的责任,孙子是你的血,你去,你该去,半个月,我在这等你。”

我说,“你要是不去,会后悔,我不要你带着后悔过完后面的日子,那样你会变成另一个人。”

他说,“我怕半个月变成半年的借口。”

我说,“我们另立一个约,过了半个月,你如果还想多待,那你先回来一趟,咱们再说。”

他看着我,慢慢点头。

我说,“这不是退一步,这是你我各尽其责。”

我看着他,毫无戏剧性地平静,像一个经过多次剪切的布,边缘整齐,心里却藏着很多毛刺。

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手心还是那种粗糙,却有一种轻微的发抖。

我说,“去吧,该当的当,我们的日子,不能怕走。”

他眼里有泪,没掉。

第21章 半个月

我们订了最早的机票,他第一次坐飞机,像一个去远方的学生。

临出门前,我给他准备了药,写了服药时间的纸,打包成小袋子,放进他的背包。

他背着包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每一件东西,像一只猫走在自己的领地上,做最后的巡逻。

他看着我,笑,说,“我这就去。”

我说,“注意安全,路上别和陌生人说话。”

他说,“好。”

他走的时候,小区里风很小,槐树叶子只晃了一下,像点头。

他走了,我把门关上,屋子一下子变得空,空得像一个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罐子,水刚流干,壁上还湿着。

头三天,我不适应,他的杯子摆在那里,我忍不住给它倒水,倒到半杯,放着,水凉了,我又倒掉。

我开始把他的拖鞋摆正,摆正了又踢歪,踢歪了又摆正。

晚上我一个人吃饭,电视开着,声音很小,像人说梦话。

第四天,女儿打电话来,我说老胡去了南方,她问我怎么想。

我说,“我在等。”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妈,你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我说,“我不是,我只是…舍不得放手。”

她说,“舍不得,是最真心的爱。”

第22章 风落旧院

第七天,我开始整理柜子,整理那些旧衣服、旧纸箱、旧照片。

我翻到一张很旧的照片,上面是我和我丈夫结婚那天,笑得穿过岁月来讨巧。

我看了一会儿,把照片放回去。

我忽然明白,过去不是拿来比的,过去是拿来明白今天为什么这样过。

第十天,我去缝补点,阿姨们还拿着衣服来,照旧说她们家儿媳的脾气、孙子的成绩。

有人问我老胡呢,我说去看孙子。

他们哦了一声,眼里带一点羡慕。

第十三天,门铃响了。

我心里一阵突突。

开门,是快递,给我送来了我之前从网上买的一盏小台灯。

我笑自己,心里的弦紧到手抖。

第十四天晚上,我在窗边坐着,窗外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小区里有人在打电话,声音传到我的耳朵,像别人家锅里煮沸的水。

第十五天清晨,我的手机响了。

他发来一条消息,说,“飞机延误,晚上到。”

我心里失望又宽慰。

我回复,“好。”

第23章 回来

那晚九点过,门铃响。

我跑过去开门,像一个小孩跑去开门看爸爸回来。

门开了,他站在那里,脸色黑了一圈,眼睛里有一种亮,像刚走出一个很亮的地方,现在还没适应家里的光。

他笑,说,“我回来了。”

我笑,说,“我知道。”

他进来,把包放下,把我搂了一下。

他的拥抱不紧,像怕我会碎。

我问他,“好玩吗?”

他说,“好。”

他说,“孙子会叫我‘爷爷’了,还会跑,跑得快,我追不上。”

他说,“他们那边确实暖和,可我心里一直惦记你,惦记这屋里的光,惦记阳台上的吊兰,惦记你的毛线手套。”

我说,“那你就回来。”

他说,“我回来了。”

他把我去海边带回来的海螺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他在那边给孙子买了一只小风车也放在一起。

那晚我们的饭桌上只有一个菜,一碗蒸蛋,一个青菜。

我们吃得特别踏实。

第24章 另一封信

他回来第三天,收到了他儿子寄来的信,纸是他孙子画的画,画了一个大房子,上面站着三个笑的人。

旁边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爷爷回”。

他看着笑了,嘴角上的黑痣也笑了。

我们把画贴在墙上,旁边是女儿小时候画的花。

墙上像一块布,缝着新旧的补丁。

我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心里觉得自己像刚刚捡到一枚温暖的石头。

第25章 坚守

秋天往冬天走,风变硬了。

老胡偶尔会犯那种胸口紧,我每次都吓得心里一缩,但他很快笑,说,“没事,药到了。”

我给他量血压,他低头看着数字,眉头拧一下,我伸手把他的眉毛抚平,像平一张皱纸。

我们的生活更加稳,稳得像一条在河里走久了的船,知道哪里有浅滩,哪里对岸有灯。

但稳不是没有选择日。

社区办理互助家庭备案,我们去登记,年轻的小姑娘笑,说,“叔叔阿姨,你们这样的联系,比很多婚姻牢靠。”

我们笑,没有争辩。

登记的那天,我们像领了一个小小的证。

那是一枚印章盖在我们日常上。

第26章 抉择

有人说,所谓抉择,是一次性的事。

可我觉得,抉择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决定,堆出来的。

直到冬天的某一天,电台里播起了一首很老的歌,叫《在路上》,我和老胡正在厨房里做饭,歌声从小收音机广播里钻出来,钻进油烟里,像一只白蛾。

他忽然停了手,看着我。

他说,“叶子,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之前不敢。”

我说,“你问。”

他说,“当初我把那张卡放在门槛上的那天,你心里的想法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微笑。

我说,“那是一个诱惑,也是一个试探。”

他说,“我知道。”

我说,“我当时想,我可以拿,也可以不拿,拿了是权力,不拿是尊重,你给了我权力,我给了你尊重。”

他说,“那现在,你做一个决定,卡在你这,你要不要一直管我的钱?”

我看着他,火上的水正沸腾,水泡一朵一朵像人心里的泡泡,起了又灭。

我说,“不要。”

他一惊。

我说,“老胡,我不要一直管你的钱。”

我停了一下,接了下去,“因为我不是你的妻,我是你的搭伙人,我们是互相扶持的人,不是主仆,不是父子,钱的权力不应该绑住我们的关系。”

我说,“我可以管一个阶段,帮你过渡,等你适应了,健康也稳定了,钱还给你自己管,我只负责我们的账,负责我的那一份心。”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瞬的失落,随即缓缓有了别的东西,那东西是尊重,是被尊重的感觉。

他说,“我以为你会愿意管一辈子。”

我笑,“我更愿意和你说一辈子话。”

火上的水沸得更厉害,我关了火,厨房里安静下来,只剩我们两个的呼吸。

我说,“这就是我的抉择。”

他慢慢点头,像一棵树在风里点头。

第27章 日常即山

抉择之后,日子没有波澜壮阔的改变。

他开始学习用手机银行,手指头笨,错了好几次,我在旁边教,他急得脸红。

我陪他去办理养老保险的相关问题,他自己开口问,问得慢,但清楚。

我把账本交给他,他翻一页一页看,像读一本小说。

他有时会做错菜,盐放多了,我笑他,他也笑,笑得红了耳朵。

我在缝补点收到一件挺难缝的衣服,边儿都起毛了,缝上去容易漏针,我加了一层布衬,慢慢走针,最终像补好了一个旧故事。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看的是法国片,我看不太懂,老胡在中途睡了一会儿,打了两下轻鼾,我看他笑。

外面的人在换季,小区里换上了冬季的告示,提醒防煤气中毒,我把窗户的缝留了一点。

我们像在山上走,日常就是一座山,不陡,但长。

第28章 大雪将至

社区预报说今年冬天会有一场大雪。

我备好了腌菜、红薯、面粉,他备好煤气罐、蜡烛、电池。

雪来的前一天,天冷得像一口井。

我们提前把阳台上的花搬到屋里,吊兰已经分叉抽了新根,冬天它也活,就像人在苦的时候也会长一点新皮。

夜里,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是雪落在树叶上,像有人在背后轻轻搔。

他站在窗边看,我从后面抱住他的腰,鼻尖贴着他的后背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烟草味。

他小声说,“有你,冬天就不冷了。”

我说,“别说这种话,老掉牙。”

他笑,腰轻轻震了一下。

第29章 过年

过年我们没有回老家,就在小区里过。

女儿来了,带了她的男朋友,是一个沉默的医生,眼睛里有亮度,我喜欢。

老胡的儿子也来了,带了孩子和妻子,他们在我们屋里坐了一会儿,孩子在地上跑来跑去,拿着那个海边买的小风车吹。

我们把两家人的菜上了一桌,鲜艳,热闹。

过年的时候吃饺子,放了一个硬币,我女儿的男朋友吃到了,他笑,笑得很规矩,我们都笑。

年前老胡的儿子问我们,要不要办个简单的证,我和老胡对视一眼,笑,说,先这样吧。

他们也笑,孩子的笑声在人群里像一串串小葡萄。

夜里小区里放了两鞭炮,砰砰的,在空中开花,花落下来,落在我们的眼睛里。

大家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我们坐在窗边,看着对面的窗子一扇扇亮起来又暗下去。

第30章 小结

新年的第一天,我把柜子里的账本又翻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好笑。

人的账,算到最后,其实就那么几笔,吃、穿、住、医,还有一个叫“心安”的科目,不在纸上,在心里。

我和老胡走到这一步,不是因为一张卡,不是因为那九千二,而是因为我们在彼此的生活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子。

他是桌上的盐罐,我是灶台上的火,少了哪个,饭都不香。

他有他的孩子,我有我的女儿,我们都有各自的旧事和旧伤,我们没有试图把对方变成什么,我们只是让对方站在可以呼吸的地方。

我们的抉择,可能看起来不那么轰轰烈烈,甚至有点小气、琐碎,但我知道,这些小气和琐碎,是家这个东西的骨头。

我站在窗前,看着小区里那棵槐树,枝丫上挂着一些残雪,雪在太阳里一点一点消。

我听见他在厨房里叫我,“叶子,盐在哪儿?”

我笑,回他,“在你手边。”

我知道,在这个新年里,在所有平凡的日子里,我已经做出了我的抉择。

我选了一个老派的方式,一起过日子,钱只是工具,情义才是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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