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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义盛章:号角声声催人归

景点排名 2025年09月23日 17:56 3 admin
散文丨义盛章:号角声声催人归散文丨义盛章:号角声声催人归

江永千家峒。黄海/摄

号角声声催人归

——瑶族千家峒的寻根之旅

文/义盛章

每一阵掠过都庞岭山脊的风,都似一声声低沉的号角在召唤漂泊的游子;每一条隐入五岭云雾的小径,都通向三百多万瑶族魂牵梦萦的故乡。千家峒——这颗深藏于湘南的明珠,已然不仅是地理坐标上的群山盆地,更是瑶族精神版图中永不褪色的桃花源,是一个民族关于起源、创伤与坚守的终极答案。

峒田千重浪,芋香飘四海

在湖南省江永县西北部的群山环抱中,隐藏着瑶族世代传颂的桃源秘境——千家峒。七百年前,它是十二姓先民刀耕火种的乐土;七百年后,它成了断裂牛角上铭刻的归乡密码。七百年的迁徙史诗,离散的烽烟,都未曾磨灭它的召唤。千家峒,始终如同一枚磁石,牢牢吸引着瑶族漂泊的灵魂。

立于山顶古战墙,极目远眺。都庞岭环抱之中,大远河如一条玉带,轻抚过千顷良田。田畴阡陌纵横,稻浪接远山,农舍点缀其间,鸡犬之声相闻,静默诠释着“种一年来吃三年”的桃花源之富足与安宁,四季流转,风光各异。

金秋九月的千家峒,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稻田翻涌着金黄的波浪,宛如一片巨大的金色毯子铺展在大地之上。而在公路的另一旁,一畦畦香芋枝叶繁茂,生机盎然。放眼望去,翠绿的叶片,雄壮的枝杆,毅然地挺拔,好一派丰收在望的喜人景象!这里的香芋个头硕大,肉质粉糯,香气浓郁。不仅销往粤港澳大湾区,更漂洋过海,深受东南亚市场青睐。

时至今日,千家峒仍保留着《千家峒源流记》所载的“四块大田”——马颈大田、平西大田、南蛇大田、鹅颈大田。这些古老地名,默默见证着瑶民世代耕作的悠久历史。芋田与稻浪交织,勾勒出千家峒最动人的田园画卷。夕阳西下,大远河泛着粼粼金光,耕牛在河中悠闲沐浴,村妇在岸边浣洗衣衫,孩童在水中嬉戏玩耍——呈现出一派桑麻闲适、自足安乐的“桃花源”景象。

云雾缭绕处,山水有清音

要抵达传说,必先穿越一条亘古的裂隙。穿岩洞,并非一道简单的门扉,而是大地肌肤上一道深刻的褶皱,一条连接现世与古老记忆的时空隧道。洞口狭小而隐秘,藤蔓垂落如绿色帘幕,仿佛一道天然屏障,守护着峒内的秘境。

甫一进入,一股微凉湿润的寒气便扑面而来,瞬间包裹周身,将外界的暑热与喧嚣彻底隔绝。岩壁清凉如水,指尖触碰时,能感受到苔藓如天鹅绒般柔软湿润,一丝混合着土腥与古老矿物质的气息钻入鼻腔——这是大地呼吸的味道,沉静而醇厚。水珠不时从倒悬的钟乳石尖坠落,滴在颈后或额前,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每一下都清冽如冰针,又似远古的低语在耳畔幽幽回荡。

越往深处,光线愈发幽暗,脚下的路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这些由光滑圆溜、匀称美丽的卵石铺就的古道,乍看如苞谷般整齐有致,古韵悠然。据《千家峒源流记》载,古时洞口极为狭隘,“只有八十斤重的牛才进得去”,后来瑶胞将其凿宽,方使三百斤的牯牛也能通过。岩壁上至今仍可辨钢钎錾凿的痕迹,那是先民为通往家园而奋力开凿的证明,让这条时空隧道又平添了一分人为奋斗的史诗感。

当视觉逐渐适应黑暗,另一种感知变得敏锐。远处传来潺潺水声,初时如瑶女嬉戏时坠落的银铃般清脆,渐次如远古传来的铜鼓余韵,在空旷的岩壁间共振、放大,轰然作响。万千水珠在蛛网上缀成水晶帘幕,折射着从洞顶缝隙漏下的微光,宛如神祇散落的钻石。

循着这恢宏的水声曲折前行,地势陡然抬升,一道天然石缝如巨斧劈开山体,前方天光如瀑布般轰然浇灌!挤过仅容侧身的通道,岩壁挤压胸膛,石棱刮擦肩背,但这短暂的局促感,在豁然开朗的瞬间被彻底遗忘、彻底偿还——漫山遍野的瑶族葛巾黄染跃入眼帘,那般壮阔的色彩,仿佛盘王将调色盘倾倒入都庞岭。云蒸雾绕,山峦在烟雨中若隐若现,宛如一道既磅礴又略带羞涩的玉带。山水的灵性与历史的厚重在此地交融,共同守护着那个与世隔绝的传说——千家峒。

千家峒的水,雄浑与婉约并存。它既有瑶族阿妹般的婉约清灵,也不乏瑶族阿哥似的磅礴雄浑。大远河如一条碧绿的玉带,蜿蜒穿过峒中的千顷良田,静谧时如处子,滋润着这片“种一年来吃三年”的沃土。但在峡谷深处,水则展现出它奔放磅礴的一面。最摄人心魄的莫过于大泊水瀑布,高悬百丈,宽达三十米,如一道白练常年不涸。远看悬天坠玉,气势恢宏;近观珠雨白茫,飞花溅玉,凉风袭人。其声如千军呐喊,万马奔腾,轰鸣声响彻山谷,彰显着自然的雄浑力量。当阳光穿透水珠,氤氲水雾中便晕染出如梦似幻的彩虹,为这刚毅之景又增添了一抹温柔的灵动。

在千家峒,最摄人心魄的奇景莫过于那梦幻般的丁达尔光瀑。当晨曦初吻山巅,或暮色浸染云海,抑或新雨初霁、云纱未散之际,太阳挣脱云层的束缚,温柔地为每朵云絮镶上璀璨的金边,旋即一束束金光如天梯垂落,以光为墨,在苍穹与大地之间勾勒出明亮的通道。这自苍穹倾泻而下的光瀑,宛如一道神迹,不仅照亮了山谷,更是一场对心灵的洗礼。它让我们惊觉,自己终日被阳光包围,却极少能如此清晰地看见光的形状、触摸光的实体。那光柱仿佛照亮了人心的最底层,涤荡尘虑,让人顿生敬畏,仿佛邂逅了天地间最盛大、最宁静的一场仪式。

立于峒中,万籁俱寂却又万籁和鸣。瀑布轰鸣、溪流潺湲、鸟鸣风吟,共同谱成自然的交响,涤荡尘虑,引人沉静,不由自主地开始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

当最后一线天光没入群山,千家峒并未陷入沉寂。夜虫开始吟唱,繁星渐次点亮,与散落的山间灯火温柔呼应。这一刻,你或许会明白,为何瑶民历经数百年迁徙,仍对这方土地魂牵梦萦——因为它不仅是地理上的故乡,更是精神的原乡。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呼吸着温暖的生机,每一道水声都在诉说着“合拢之日,重返故土”的古老誓言。

盘王遗风在,岁月酿其华

盘王广场坐落于中峒的S239省道旁,是瑶族古都千家峒的核心区域,被都庞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与千家峒国家森林公园的青山翠谷环抱。广场面积近千亩,中央矗立着高21米的花岗岩盘王巨像,其足畔俯卧龙犬石雕,周边十二根长鼓图腾柱镌刻着瑶族迁徙与生活的史诗。

2012年11月29日,第十二届中国瑶族盘王节暨首届中国香柚节在此盛大开幕。当日清晨,天空飘洒着毛毛细雨,空气中弥漫着香柚的清甜与湿润的泥土气息。广场上汇聚了来自湘桂粤三省十二县及海外瑶胞五万余人,五彩斑斓的民族盛装与摇曳的彩旗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当揭幕时刻来临,红色幕布缓缓滑落。奇迹倏然降临:绵绵细雨戛然而止,云隙中陡然地倾泻金色阳光。更令人惊叹的是,在雕像头顶的苍穹之上,一道七彩虹桥破空而出,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弧精准框定巨像轮廓。

广场上的雕纹无不沉淀着岁月醇香:盘王巨像衣袂如山峦,镌刻龙犬揭榜传奇;十二图腾柱铭刻刀耕火种、长鼓舞祭的文明密码;一如银匠所言:“衣裳是穿在身上的《过山榜》”,针脚再远,线头永系千家峒。

岁月所酿之华,在香柚的金黄里熟成,在长鼓的震颤中律动,更在五万颗心同频共振的奇迹时刻得以永恒。那一刻,自然与信仰签署的神圣契约,无声地叩问世间:何谓文明?它绝非喧嚣的宣言,而是大地之下细雨静默的渗透与滋养。它蛰伏,它等待,只为在虹光破空的那一日,为所有寻路的灵魂,照亮归途。

牛角承千载,归情润九州

穿岩洞口,“断角重圆”雕塑静默矗立。那十二节残角如陨星散落,铜锈斑驳的裂痕里,浸着七百年的风霜与乡愁。这一切,都源自元大德九年那个血色的黎明——十二姓瑶民含泪锯开盟誓的牛角,各怀一截,誓约“合拢之日,重返故土”,随即散入茫茫山林,开始了波澜壮阔的迁徙史诗。

而今,这场跨越时空的重聚,正从传说照进现实。 北斗垂光之夜,自全球归来的瑶胞后裔手捧牛角残片,走向祭坛。象牙雕纹的角尖泛着泰北晨光,青铜包浆的角身浸着密西西比河的水汽……当最后一块刻着“盘”姓铭文的残角嵌入基座,所有碎片突然共振,苍凉的古调《盘王大歌》轰然响起,仿佛一个民族跨越七百年的深沉呼气,吹散了寻根的彷徨。

这声号角,唤起了全球瑶裔共同的乡愁。加拿大的赵明诚在多伦多的暴雪夜,将故乡的泥土撒在窗台,开春时竟见蕨芽破土——“定是祖先衣襟抖落的孢子,在血脉里睡了七百年”。洛杉矶的设计师将《过山榜》的云纹绣上西装衬里,米兰的工匠用银丝复刻盘王冠的燕尾造型。离散的苦难,如同被风吹散的种子,却在世界各处意外开出了文明交融之花。但无论身在何处,他们的灵感之源都共同指向——中国江永千家峒。

于是,牛角承千载的悲壮誓言,最终润物无声地化入了九州乃至世界的日常。寨老将瓜箪酒倾入拼合的牛角,酒液分流出奶茶的醇厚、马奶酒的清冽、酥油茶的浓稠。各族代表共饮此杯时,暮色中升起的孔明灯,已在都庞岭上空连成发光的华夏血脉网。

裂的是角,连的是魂。当最后一块残角归位,天地万籁俱静,唯闻峒风穿过角孔,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一个民族跨越七百年时空,终于完成的一次深沉呼气。这口气,吹散了寻根的彷徨,也吹动了千家峒的稻浪与炊烟,将史诗的宏大叙事,悄然过渡为锅碗瓢盆的寻常。天际间仿佛传来一首古老的歌曲:“大风吹散蒲公英,种子落地处皆生故乡的月;只要血液还涌向心脏,五洲的游子终能循着月光走回千家峒的黎明。”

魂归诗意地,心飞梦之乡

正是这口沉淀了百年的气,化作了峒田清晨的雾,化作了瑶家灶台的火,化作了每一个回归者日常的呼吸。历史性的集结已然落幕,而灵魂的栖居才刚刚开始。当赵德标在晨曦中踩下新一天的泥泞,他听见的不再是祖父的叹息,而是露水自芋叶滚落的轻响;当他远眺马山,祖先的轮廓融入天际,自家屋顶正与云朵私语。牛角拼合的庄严时刻,由此渗入了泥土、炊烟与晨光,完成了从“回归”到“生活”的诗意转换。

星桥隐去时,第一缕晨光正掠过赵德标的芋田。他赤脚踩进沁凉的泥土,指尖拂过芋叶上滚动的露珠——那水珠里晃动着祖父攀越桂北山崖的剪影,父亲丈量漓江岸线的脚步,以及自己三十年前踏入穿岩洞时,岩壁滴落在他眉心的那一滴寒泉。

千家峒的清晨从此有了新的韵律:溪畔阿婆捶打蓝靛布,布纹间浮出盘瓠图腾的暗影;民宿店主蒸起香芋糕,白雾在窗棂勾画都庞岭的轮廓;小学童声齐诵《盘瓠歌》,惊飞竹梢的白鹇抖落翅间云絮;法国瑶裔丽莎架起画板,将大泊水瀑布与塞纳河叠印成水墨长卷;美国青年克里斯汀的直播间里,长鼓舞步踏碎虚拟与现实的分界。当无人机掠过梯田,镜头捕捉到惊人一幕:金稻与绿芋的交界线上,牛背鹭单足立于牛角雕塑尖端,尾羽轻扫过“合拢归乡”的铭文。

最深的归乡发生在寂静时分。月夜,瑶医盘阿公采药归来,见石壁上浮现发光的纹路——原是萤火虫沿古瑶文《过山榜》的笔画逡巡。他忽然听见岩缝中传来锯角盟誓的誓言、婴儿夜啼、铜铃叮当……七百年的声浪被山体刻成密纹唱片,唯有贴耳石壁者能听见。

当晨曦再次染红穿岩洞口,早起的游客发现岩苔间生出新蕨。赵德标抚过蕨叶轻笑:“这是我父亲鞋底带来的孢子。”所有离散的种子,终在此地苏醒;所有断裂的牛角,终在星光下重圆。魂归处,是露水滚落芋叶的脆响;梦飞处,是十四亿心跳共振的华夏星空。

这一趟旅程,我终于明白:心之所向,即是归途。当所有瑶人的心都朝向那片传说中的峒时,千家峒便已无处不在。它从一片土地,升华为一种心境,一种力量,一句永恒的誓言——无论星辰如何轮转,山河如何变迁,我们都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并将因此,心有所念,永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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