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掠过白桦林

景点排名 2025年09月25日 14:53 3 cc

山风掠过白桦林，碎了满湖金影，像是谁把一坛陈年的阳光忽然倾倒，水波便燃烧起来，又瞬间熄灭。那一瞬的耀眼，像极了我外祖父临终前回光返照的眼神——亮得叫人不敢直视，又暗得叫人来不及挽留。岁月便是这样，带着风的形状，从林间穿过，从水面穿过，也从我们的肋骨之间穿过，把心跳吹成一支时断时续的牧歌。

一、白桦的刻度
白桦树在北大荒被叫做“纸树”，因为皮可以一层层剥开，像翻旧账。小时候我跟着外祖母在林子里拾蘑菇，她总说：“别用小刀划桦树，它们记疼。”我不信，偷偷在树干上刻了“小远到此一游”。五年后我再去，那道疤竟长成一只眼睛，双眼皮，长睫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树木比人会长久，也比人会记住疼。后来我在异乡的城市地铁里，看见广告牌上印着白桦林的航拍，像极了我童年刻下的那只眼睛，忽然就鼻酸——原来故乡也在看我，只是我已认不出它的目光。

二、春之绚烂与秋之静美
有人追着春，像追一列永不靠站的火车。我大学时的室友阿灿，毕业后三年换五座城市，从拉萨到深圳，再到上海，名片上的Title一年比一年长，微信步数日均两万。他说要“在花开得最盛的地方照相”。去年春末，他终于在杭州西溪湿地拍到了满岸的夹竹桃，却在朋友圈配文：“花太盛，像假的。”那一刻我懂，他追的不是春，是春背后的意义——证明自己还年轻，还沸腾，还来得及。可意义一旦追到手，就变成了下一程的票根，旧的那张只能随风。
也有人守着秋。我的小学老师姜先生，一辈子没离开过县城，教书三十七年，粉笔灰把他的嗓音磨成沙哑的留声机。退休那天，他独自把校园里的银杏叶扫成一堆，点燃，烤了两个红薯，分给我一只。我们蹲在火堆旁，像蹲在时间的尾巴上。他说：“春是别人的，秋才是自己的。”火光映着他满脸的褶子，像一张被岁月反复揉搓后又小心抚平的牛皮纸，写满了字，却再也读不出声响。

三、枯荣皆风景
外祖母去世前，把院子里的老杏树锯了。那棵树是她嫁过来那年栽的，曾年年结一树酸杏，她用它做杏酱，一做六十年。树老到不再结果，她便锯了，说：“人老了不结果，也该让阳光照进来。”树桩的年轮一圈圈，像她藏了一辈子的私房钱，最后却分文未动。葬礼那天，我把一枝枯杏带回家，插在玻璃瓶里，竟在第二年开了几朵零星的花。邻居说这是“回光返照”，我却愿意相信，是外祖母把最后一点故事开给我看了。
原来枯与荣，只是时间在不同方向上的呼吸。树可以枯了再花，人却只能在记忆里返青。但记忆也会开花——它开在深夜你突然听懂一首老歌的刹那，开在你重游旧地却闻到烤红薯气息的刹那，开在你终于肯原谅父亲却再也拨不通他电话的刹那。那一刻，你便是站在自己生命的白桦林里，看金影碎了一湖，又慢慢拼成一面镜子，照见你所有得失都长成了树皮上的眼睛，温柔地注视你，不再责怪。

四、得失尽从容
豁达不是洒脱，是认清了“得”背后的代价与“失”背后的利息。我三十二岁那年，创业公司倒闭，欠下七位数的债。夜里我沿着松花江走，走到月亮西沉，把口袋里最后一块鹅卵石扔进水里。那一声“咚”极小，却像有人在我心里关上一扇门。我开始替人写商业计划书，千字三百，常常写到手指发麻。三年后，债务清零那天，我仍去吃了一碗五块钱的豆腐脑，老板娘顺手多给半勺韭菜花。我端着那碗热汽，忽然明白：所谓从容，就是你在谷底也能把韭菜花吃出海鲜味的能力。
后来我把那块地方写进小说，取名“从容码头”。读者来信问是不是暗喻“人生如渡”。我回：不，从容是渡船，也是江水，更是那个在船头划桨的你。你不必等到风平浪静才出发，你得先划，风才会慢慢顺。

五、风继续吹
如今我回到白桦林，带着七岁的女儿。她拾了一片黄叶，问我为什么叶脉像河流。我说因为它们都记得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她眨眨眼，把叶子贴在我胸口：“那爸爸的身体里也有一条河吗？”我蹲下来，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水面上晃，像一条不肯靠岸的船。
山风又掠过，碎了满湖金影。我伸手去捞，却只捧起一掌冰凉的秋。女儿笑我傻，说影子捞不起来。我说是啊，可它一直在那儿，闪给我们看，这就够了。
就像岁月走过人生，落了满身故事。有人追着绚烂，有人守着静美，有人两手空空，却捧满了风。风里有诗，诗里有枯荣，枯荣里有得失，得失里终于长出从容——像白桦树皮，一层层剥开，露出最里面那层乳白的、柔软而坚韧的“心木”。
我们终将老去，像杏树一样被锯倒，像河流一样被冰封。但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保持迎风而立的姿势，把每一次心跳都刻成一只不会眨的眼睛，看春水初生，看春林初盛，看秋风萧瑟，看冬雪皑皑。然后，在某个不知名的清晨，把一身故事抖落成满地碎金，让路过的人听见——
原来风从未停，只是学会了在枝头写诗，在水面作画，在人心深处，把得与失，荣与枯，统统写成两个字：
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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