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州故事：山水间的悸动

景点排名 2025年10月03日 15:07 1 admin

仙山雾霭间，少年偷盆戽鱼的狼狈，撞破了建福宫道姑的晨钟暮鼓。数年过去，青藤早已覆满戽鱼的水洞，唯有那双映着丙穴鱼的眸子，仍在记忆的深潭游弋。都说青城是问道之地，可当年仓皇逃窜时，你飘动的道袍下藏着的，究竟是道法还是少女心事？

寻芳山水间

文/赵家明（岁月都江堰）

青城山，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卷，道源仙踪发祥地，古典神话传说中玉皇大帝在西天的行宫。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并踏足的山就是青城山，但我首次到那里不是寻仙问道，也不是欣赏美景，而是去山中溪流垂钓。那一次垂钓，我遇见一位美丽的姑娘。

小孃家住在青城山脚下，两条水量丰沛的小沟环绕着村庄。初中一年级暑假时，我到小孃家玩耍，天天和大老表一起垂钓。一天，大老表指着远望如城廓的八百里青城山对我讲：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玉皇大帝就住在山上最高处的上清宫（上清宫实际不是青城山最高处）；清朝时，农民军领袖大西王张献忠兵败前，在山里密藏许多金银财宝，至今还许多没有被发现，如果找到一点凤毛麟角就会成为大富翁，不用天天辛苦干活；山下有一条大江，名叫味江，水是甜的，听说可能水下就藏着张献忠的部分财宝，江里生长着很多鱼，鲫鱼、娃娃鱼、团鱼、金鱼……

大老表所言，我以前就有耳闻，对此深信不疑。听完他的话，我就要求他带我上青城山，到神仙居住的地方钓几条仙鱼，养在我家的鱼缸或者鱼塘，泽润神仙的福气，心里还盼想着如果运气好，寻找到山中的金银财宝，哪怕一个大洋，就足以让我买到心仪已久的小人书和久违的糖锅盔。

他故意拖着腔调：“这个嘛……”然后表示上山钓鱼没有问题，并告诉我这段时间青城山山沟里出现好多金色的鱼，明天就带我上山钓鱼，钓到大鱼用背篼背回家。第二天午饭后，我们拿上鱼竿，背上背篼，兴致勃勃向青城山进发。

到了青城山，我才发觉自己被大老表骗了。大老表所谓的钓鱼是个愰子，真正目的是捡木柴、扳树枝回家做柴禾。背篼不是用来装什么大鱼，而是用来装柴禾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前，青城山风景区山下的村民经常上山捡柴，还常常暗藏砍刀偷砍树木枝条。那天，大老表腰间就别着一把砍刀，他糊弄我说那是防范野兽的。

看着大老表手里明晃晃的弯刀，我望而生畏，失望沮丧极了，再无心情捡柴，攥着一根枯树棍心不在焉地东戳西拨。一会儿，喜出望外，我发现地上一枚五分的硬币，那时五分钱可以买个大馍馍美餐一顿。“难道张献忠密藏的财宝就在这里？”我自言自语道。

“你做白日梦啊，张献忠的宝藏是满清大洋、金条，你这个是人民币！”大老表的话就像给我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让我立刻才清醒，但我坚信山中有财宝，沟里有神鱼。民间传说天师张道陵在青城山云海里钓过鱼，山上的鱼养在家里会带来财运，年年有余。我今天一定要钓几条鱼回去，说不定运气好钓到大洋，也许张献忠的财宝藏在山沟里才没被人发现。

我假装捡柴，故意慢慢和大老表拉开距离，最后脱离他的视线，来到一处山沟边隐藏起来，瞅瞅四周，扬竿垂钓。

青城山河

夕阳如金，洒落在起伏的山峦之上。傍晚时分，我们该下山回家了。大老表高声吼叫着寻我，他的声音在青城山的幽谷中回荡，就像天外之音，经久不息。

宝藏今天是没希望找到了，山沟底下，薄薄一层水，处都是游鱼，我正忙得不开交，已从钓鱼变成了逮鱼。大老表不断催促我现身回家，而我假装没听到他的呼喊，陶醉在山沟的浅水中，又抓又砸，逮了不少的鲫鱼、梆梆鱼，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鱼，不明白那个时候山沟里怎么有那么多的鱼。

大老表不敢丢下我独自下山，寻找了我多时，我才大声回应我在山沟里。他循声下沟见到我在逮鱼，竟然没有责怪，只说了句“鱼还真多哩！”然后也开始逮起鱼来。他比我大两岁，身手敏捷，一会儿逮到的鱼数量就超过我，乐得满面笑容，仿佛忘记了之前呼唤我回家的急切。人在得意之时，正应了古人那句话“乐极生悲”，他猛然去逮一条大鱼，一步不慎，扑嗵一声，一个哴呛滑倒在了水中，但他依然沉浸在逮鱼的快乐中，迅速站起身，仍然没有停手逮鱼。

一会，我们在沟边发现了一个水洞，泥沙底，水及小腿。我估计里面肯定有惊喜，于是对大老表说洞子里肯定有鱼，提议垂钓。大老表不同意钓鱼，提出一个大胆的主意：“钓鱼太慢，我们戽鱼，把这个洞子戽干！”

戽鱼，在都江堰是一种常见的捕鱼方式，将有鱼的水沟或河塘围堰筑堤，然后用容器舀水，随着水量减少，鱼儿会被逼到水位低处一角，无处可逃，束“手”就擒。当然，为了保护生态平衡，年年有鱼，渔人要将小鱼放归水里，让它们继续生长。有一次，我在我家院后割草时，发现石桥下面有一个水凼凼，凼上方的水沟里只有一线水流，猜想凼里面可能有鱼，于是回家拿来锄头筑堤隔断，然后用瓷盆将水凼戽干，逮到一大盆鲫鱼、鲤鱼、大肚子鱼、黄辣丁、泥鳅等，还意外收获七条大鲶鱼。

根据经验，我判断眼前这个洞里有鱼，水洞不大，水量不多，天黑前戽干没有问题，可是这时才想起没有戽鱼的工具，老表说只有明天带盆子再来戽鱼了。

“今天的事不要等到明天！”我对大老表说，提醒他附近不是有个建福宫吗，作为本地人的他去借一两个盆子来戽鱼。大老表很为难，说建福宫里的都是女道士，虽见过，但不认识。在我极力的鼓动下，大老表决定去试一试。

现在的青城山建福宫

不一会，大老表兴高采烈地借来一个木盆和一个大瓜瓢。英雄不问出处，我没有问他怎样借得的工具。我们立即开工，齐心协力戽水，不一会儿，洞里的水即将见底，鲫鱼、鲤鱼等鱼贯而出，就像跳起欢快的舞蹈，轻轻地撞击着我们的脚跟脚背。我心生一丝隐忧，生怕突然钻出一条水蛇，给我来个出其不意的“亲吻”。

就在我们喜笑颜开的时候，哗啦一声，洞子处边的泥埂突然崩塌，水流倒灌进洞里。我们手忙脚乱开始补救。屋漏偏逢连绵雨，正忙得不开交，手抓脚踩泥埂的时候，我瞟眼发现沟边三个黑影气势汹汹朝我们走来。原来是建福宫里的三个身着深黑道袍的姑娘，可能她们发现木盆瓜瓢莫名其妙地丢失，寻到这里来了。领头的道姑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带愠怒，质问我们为何偷窃她们的盆子和瓜瓢。她身边一位小道姑，年龄或许与我相仿，十四五岁，眉清目秀，水灵灵的。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盆子和瓜瓢并不是大老表所借，是他偷来的。

此时，我心中涌起一股颤动，想问那个小道姑：“你这么漂亮，怎么不去上学，要皈依道家呢？”话到嘴边，我犹豫了，终究没有勇气开口。

大老表十六岁，一口一口“姐姐”“妹妹”的叫得很亲切，连连赔着不是，说等会送一些鱼儿给她们。道家可以吃荤，青城山的道家还常有人还俗。

我回想起班主任彭老师说过：犯了错就要勇于面对和承认，这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于是，我也赶紧道歉，指着洞子说：“洞里边有很多鱼，三位漂亮的姐姐妹妹，要不要下水，和我们一起戽鱼？”

道姑们听了我们道歉的话，没有继续兴师问罪，宽容一笑，居然轻挽长袖，想不到真下水与我们共筑围埂，一起戽鱼。那位眼眸明亮清澈的小道姑居然上岸回建福宫，又拿着一个木盆楚楚楚动人地回来，让我忍不住心中又是一阵颤动。

五人合力，戽水的速度比先前快多了，很快就见到水底。鱼儿们争先恐后涌出洞口，鲫鱼、梆梆鱼、丙穴鱼、红鱼，还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鱼儿，统统被我们装进盆子。

我们让道姑们随便选，随便拿。她们只取了少量鱼儿，离去时双手一合，简单而真挚地道了声“谢谢”。道为本源，德为果实，三位道姑年纪轻轻就皈依法门，想必在道的熏陶下，她们的心灵已如明镜般清澈，毫无贪念。

大老表将剩下的鱼儿全部放入我的背篼。还放些木柴。虽然我没找到农民军的宝藏，但内心的满足和快乐就像真的发了大财一样高兴。我背上沉甸甸的，心里却很轻松，偷偷地凝视着那渐渐远去的三个美丽道姑，特别是那一抹倩影。

上高中时，暑假里我来到青城山，来到建福宫，小道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见到我的来到，她很是惊讶，热情请我品尝青城道茶，离开的时候还送我的一包道茶和一些白果，我将茶和白果珍藏了好久。

岁月流转，后来我在都江堰生活，再次登上青城山寻宝，来到曾经戽鱼的地方。沟底的流水依旧潺潺，而戽鱼的水洞被繁茂的树藤遮掩。我带着钓鱼竿，不从青城山正大门进山，总是绕道建福宫，心中想念着当年一起曾经戽鱼的美丽道姑，特别是那位闪着明亮眼眸小道姑，是否还在宫中……

赵家明（右）1993年在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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