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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父亲

景点排名 2025年10月25日 09:51 3 admin

今夜的月,是快圆了的,只是蒙着一层薄薄的云翳,光便有些朦胧,不甚爽利。算算日子,父亲的周年祭,竟就在眼前了。这一年,院子里他手植的那棵老榆树,叶子绿了又黄,如今已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片顽强的,在晚风里打着旋儿,终究也是要落的。我独坐在书房里,周遭的寂静仿佛有了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压得人心里头发慌。于是,那些关于父亲的、零零碎碎的影子,便不由分说地,从这沉甸甸的寂静里,一丝丝、一缕缕地浮了上来。

回忆我的父亲

最先想起来的,是母亲絮絮叨叨说过许多遍的旧事。那时他们新婚,从大家庭里分出来,真可谓是“白手起家”。分得了什么?不过是两间空空荡荡的土坯房,和一身无处使的力气。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我从前只在书里读过,直到听了母亲的描述,才晓得那竟是父亲人生的起点。为了糊口,他去给家境稍好的亲戚帮工,犁地、挑粪、收割,什么苦累活都肯干。报酬呢,往往不是钱,是几升粮食,或是一块自家织的粗布。母亲说,父亲那时怀里揣着亲戚给的两个白面馍馍,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一路小跑着拿回家,那馍馍揣在怀里,还带着他滚烫的体温。我总想象着那样一个画面:一个精瘦的年轻人,在黄昏的田埂上疾走,怀里紧抱着那点微薄的希望,步履匆匆地,奔向那个一无所有、却又被他看得比天还重的——家。

回忆我的父亲

是的,父亲是把家看得极紧的。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哨兵,用他全部的生命,守护着这片他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起来的疆土。我童年时,村里若是放露天电影,那便是孩子们的狂欢节。天还没黑,我们就搬了小板凳去占位置,心里像揣着一团火。电影开场了,锣鼓喧天,杀声震地,我们看得如痴如醉。可我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瞥见一个熟悉而沉默的背影,逆着人流,悄悄地往家走。那是父亲。他不放心他那几间屋,不放心屋里的粮,不放心梁上挂着的腊肉。过不多久,他又会默默地走回来,站在人群最后面,看上一会儿。然后,在我们全神贯注于剧情时,他又一次转身离去,融进沉沉的夜色里。一夜之间,他要如此往返数次。那时只觉得他扫兴,如今才懂得,那银幕上的悲欢离合,于他而言,远不及家中门闩是否插得牢靠,更让他牵挂。他的整个世界,就是那个小小的院落,他的守望,便是一生。

回忆我的父亲

而这守望的根基,是那片他耕作了一辈子的田地。父亲与土地,仿佛生来便是一体的。我记忆里的他,总是一个背影,一个深深弯向大地的背影。春天,他赤着脚,踩在尚有寒意的水田里,弓着的脊背像一道沉默的虹;夏天,烈日将他裸露的臂膀晒成古铜色,汗珠滚落,在龟裂的泥土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秋天,他挥舞着镰刀,金黄的稻浪在他身前倒下,那满足的神情,便是一个君王在检阅他的江山。他很少言语,他的语言是锄头与泥土的碰撞,是犁铧划开土地的声响。他便是如此,将一生的力气、汗水和时光,都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土地。古人说“身不苦则福禄不厚”,这话在父亲身上,竟像是一句谶语。他一生的辛劳,仿佛都化作了那绵长的福报,让他无病无灾,足足看护了这个家九十八个春秋。他的人生,便是一部最厚实、最沉默的土地之书。

然而,这部书里,也并不总是风和日丽的篇章。父亲的严厉,是我们姐弟几个童年里一道深刻的阴影。他性子急,要求又极高,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们若是扫地没有扫净角落,洗碗留下一点油星,或是锄草时不小心伤了一棵苗,他那炸雷似的斥骂便会立刻在耳边响起,言辞之锋利,能割得人心里直流血。我们那时是怕他,甚至有些怨他的。可如今回想,他那份近乎苛刻的认真,何尝不是源于一种极致的负责?他容不得一点马虎,是因为这个家的一砖一瓦来得太不容易,他生怕任何的疏忽,都会毁了这艰辛的成果。这便像那朴素的玉石,总带着些粗砺的石皮,若因这石皮而厌弃它,便永远也看不到内里温润的光华了。父亲的骂声,便是他那份深沉的、不善于表达的爱,外面包裹着的一层坚硬而扎手的石皮。

夜更深了,月光清泠泠地洒在窗台上,像一层薄霜。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露天电影场里,默然往来、巡视家园的背影;看见了那个在田垄间,与天地默默较劲的、倔强的耕者。他的一生,没有说过什么大道理,他只是用他的双脚,在这片土地上,一步步地、沉重地,写下了一个“人”字。这个字,一撇是艰辛,一捺是守护,写得并不漂亮,却力透纸背。

远处,似乎有隐约的犬吠传来。父亲,是您回来了么?在您周年的忌日,回来看看您守护了一辈子的家?您放心,门闩,是插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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