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宝莉：月行千里

排行榜 2025年08月26日 15:19 1 admin

绿皮火车碾过戈壁的子夜，钢轨与轮轴的撞击声漫过车厢，像谁在空旷的天地间轻叩木鱼。

我掀开窗帘时，一轮圆月正悬在天山余脉的脊线上，金辉漫过起伏的沙丘，在路基两侧铺成两道流动的光河。这是从乌鲁木齐去往和田的旅途，车窗外的世界在月色里褪去了白日的焦渴，连最坚硬的砾石都泛着温润的光。

月亮总在这样的时刻显露出不同寻常的慷慨。它不像城市里那样被楼宇切割成碎片，也不会被霓虹染成暧昧的紫色，在这里，它完整得像一枚被岁月打磨过的金币，边缘镀着淡淡的光晕，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那层柔软的温暖。火车在夜里穿行，月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在戈壁滩上织出细密的网，那些在白日里狰狞的风蚀岩，此刻都成了沉默的守护者，披着月光的袈裟，静静立在路的两侧。

我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窗玻璃上，看月亮与火车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它不像太阳那样炽烈地宣告存在，也不像星辰那般羞怯地闪烁，只是以一种恒定的姿态悬挂在那里，不疾不徐地跟着列车移动。有时会掠过一片胡杨林，枝桠的剪影在月色里张牙舞爪，却丝毫挡不住那道金辉，月光会从枝缝里漏下来，在地面拼出破碎的光斑，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星光的匣子。

这样的陪伴总让人心生安定。就像某些时刻，我们以为自己独行在黑暗里，却总在转身时发现，身后始终有束光跟着。它不会喧宾夺主地照亮每一寸前路，却总能在最关键的岔口留一道微光，让人在犹豫时看清脚下的碎石。火车穿过峡谷时，山影把月亮暂时吞没，车厢里瞬间暗下来，可不等焦急漫上心头，那道金辉又会从山坳里探出来，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开眼前的迷雾。

月色是有质地的。它落在戈壁上是粗糙的，带着砂砾的颗粒感；淌过河时是柔软的，水面碎成一片晃动的碎金；而洒在车厢里的这部分，却细腻得像上好的丝绸，轻轻盖在沉睡乘客的肩头。我想起某个夜晚，母亲把洗好的床单晾在院里，清晨收回来时，被面上总带着淡淡的月光味，那是一种比阳光更清冽的香气，藏着夜的宁静与温柔。原来月光是会留下痕迹的，就像那些默默的牵挂，总在不经意间，在生活的褶皱里留下温暖的印记。

凌晨三点，列车停靠在巴楚。站台上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却被月色衬得像颗失色的星辰。风从旷野里钻进来，我站在车厢过道里，让那股清冽的空气漫进来。月亮就在头顶，近得仿佛能看见环形山的轮廓，它的光晕在夜空中漾开，把周围的星星都比成了黯淡的尘埃。这时才懂得古人说的“月华如水”，原来真的有一种光芒能像流水般漫过天地，漫过旅人的心头，洗去疲惫与焦躁。

火车重新启动时，我看见月晕在云层里慢慢扩大。那层朦胧的光晕不像月亮本身那样明亮，却更显温柔，像一层薄薄的纱，裹住了所有尖锐的棱角。生活里也总有些这样的时刻吧，那些不善言辞的关怀，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惦念，就像这朦胧的月晕，看似模糊，却以最妥帖的方式护着我们。它们不会化作惊天动地的誓言，却会在我们跌倒时，悄悄在地上铺一层柔软的棉絮。

途经一片绿洲时，月色与灯火撞在了一起。村庄里的灯火是零散的，像撒落在地上的星子，而月光是铺展的，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细碎的光都收揽其中。我忽然明白，那些陪伴我们的力量，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像这月光与灯火，彼此映照，彼此温暖，共同在黑暗里织出一张巨大的光网，让我们无论走多远，都能在抬头时看见熟悉的光亮。

天快亮时，月亮的颜色渐渐淡了下去，从金黄变成了温润的乳白，像一块被晨露打湿的玉。天际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昆仑山影渐渐显露出青灰色的轮廓，月光在这样的背景下，慢慢褪去了锋芒，变得愈发柔和。它没有因为黎明的到来而仓皇退场，只是静静调整着亮度，像一位懂得分寸的友人，在恰当的时刻悄悄退后一步，把舞台让给新的光亮。

火车驶入和田站时，朝阳刚好爬上站台的屋檐。我最后看了一眼天空。我知道它还在那里，就像那些曾经照亮过我们的人，即使不在眼前，也始终在生命里占据着一席之地。

走出车站，戈壁的风带着暖意扑面而来。我想起昨夜那轮圆月，想起它如何不疾不徐地跟着列车穿越千里荒漠，想起它如何用金辉抚平戈壁的褶皱，想起它如何在黑暗里与我默默相对。原来最好的陪伴，从来都不是形影不离的追随，而是像这月亮一样，无论我们走多远，都在生命的某个角落静静悬着，以恒定的光芒，照亮我们与世界相遇的每一段旅程。

这世间的温暖，大抵都如此吧。它们不像火焰那样炽烈，却像月光这般绵长，在无数个平凡的夜里，悄悄漫过岁月的河床，在我们心头刻下温柔的印记。就像此刻，虽然月亮已经隐入天际，但我知道，当夜幕再次降临，它依然会升起，带着千里之外的牵挂，继续照亮那些前行的路。

而我，也终将带着这些温柔的光亮，在人生的旷野里，走得更加坚定，更加从容。因为我知道，无论走多远，身后总有束光，像今夜的月亮一样，始终在那里，从未离开。

（作者简介：贲宝莉，现居陕西榆林，文学爱好者。作品散见于《文化艺术报》等报刊杂志。）

责编@胡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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