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鲁散文丨游记：记金华的双龙洞（上）

排行榜 2025年09月29日 11:13 3 admin

游记：记金华的双龙洞（上）

知道金华双龙洞的名字，约莫有四五十年了。这模糊的时间深处，立着一篇清晰的课文——叶圣陶先生的《记金华的两个岩洞》。如今这文，已改题为《记金华的双龙洞》，不知是叶先生自已改的，还是后人改的？

看叶先生这文，内容只写了一个双龙洞，为什么标题用“两个岩洞”呢？只不过，我总觉着，原来的标题更确切些，只有如此才更能体现卧船而入的奇特景观。徐霞客在《浙游日记》里，分明记载着“外有二门，中悬重幄”，这内、外洞本是两个岩洞，只是岁月流转，人们把这内外洞合称为一个“双龙洞”了。

2025年9月26日，正是秋分时节，应邀参加金华市科普作协、金华双龙风景区管委会联合组织的“全国科普月·金华山创作采风”活动。是日早晨，在义乌市区乘坐黄庆平君汽车，先行在车中已有文辉夫妇，沿国贸大道、中央大道，约一个多时来到金华山风景区游客中心与佛堂、金华的文友汇合。看过金华山数字馆，转乘景交车沿盘山路来到双龙洞。同游者还有建农、余产、春平、桂迪、荣庆、优赛、胜忠、俊武、健林、宇亮等诸君，计十七人。

一

进入双龙洞景区是“平卧小舟，躺着进洞”，这是金华双龙洞最负盛名、独一无二的体验——“一船当关，万夫莫开”，想“逃票”也不容易哈。这不仅是进入一个洞穴，其本身就是一次极具趣味和想象力的旅程。

这种独特的方式，主要是由于双龙洞独特的入口结构：双龙洞的入口并非一个普通的洞口，而是一处可称为“孔隙”的奇特景观。这是一处从洞顶蔓延到洞底的巨大岩层——徐霞客在他的游记中称为“重幄”，与水面之间的缝隙仅有约30-40厘米，几乎无法容小船通过。

正是这极低矮的孔隙，催生了独一无二的“登船、仰卧、拉缆、穿越”进洞方式：游人在岸边的石埠头，仰卧在仅容几人并排的小铁船上；身体必须紧紧贴住船底，不能抬头，否则有碰伤的危险；由船工通过固定在岸上与洞内的缆绳，将小船拉入洞中。

在进入孔隙的短短十来秒里，仿佛进入了一个时空隧道。上方的巨岩几乎贴着鼻尖擦过，给人一种新奇而刺激的体验。

说到进洞方式，其变迁真可谓是一部从肉身到机械的演进史。

追溯至近四百年前的明崇祯九年（1636年），徐霞客的进洞方式最为艰难，他是踩着水扶着木盆的。他在十月初十那天的《浙游日记》中写道：“洞门仰如张吻......旁有隙，高可尺许，阔亦称是，中如窦，水从中出。游者卧舟，或伏水，推舟以入。时舟已废，乃倩人买盆于村。解衣伏水，推盆而前。”那时的孔隙更为低矮，他与同伴“赤身伏水，推盆而进”，以最原始的方式完成了对未知的探索。这种近乎赤诚的贴近，让他的观察带着体温——“石乳下垂，色润形幻，若琼柱宝幢”。

时光流转到近七十年前的1957年，叶圣陶先生的游记展现了一个新时代的进洞方式：“虽说是孔隙，可也容得下一只小船进出。怎样小的小船呢？两个人并排仰卧，刚合适，再没法容第三个人，是这样小的小船。船两头都系着绳子，管理处的工人先进内洞，在里边拉绳子，船就进去。”这时的进洞方式已经规范化，有了专门的管理人员和固定的游览流程。

叶圣陶先生生动地描述了当时的感受：“我怀着好奇的心情独个儿仰卧在小船里，自以为从后脑到肩背，到臀部，到脚跟，没有一处不贴着船底了，才说一声'行了'，船就慢慢移动。眼前昏暗了，可是还能感觉左右和上方的山石似乎都在朝我挤压过来。我又感觉要是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儿，准会撞破额角，擦伤鼻子。”

来到义乌不久的1999年，因读过《记金华的两个岩洞》的念想，我第一次游双龙洞时的体验，与叶圣陶先生描述的相去不远。那时的小船，只容得下一两人仰卧，船工在两岸拉着绳索。那时的水道更为原始，人与岩石的距离似乎更近，能闻到岩石深处渗出的、带着亿万年气息的潮湿。双龙洞与冰壶洞那时还不相通，游完内洞，还需原路返回。

今日——2025年9月27日，随金华山科普创作采风团，我再次来到这里——其实这是第三次了：9月22日，秋分的前一天，我们夫妇和其他好友，从双龙水电站溯流沿古溪道而上到达双龙洞，进洞的方式已大为改观：小船可容四人，牵引的已是无声的机械，有工作人员手势指引。躺下，小船在晃动。水底的彩灯将波光映在岩壁上，恍若梦境。钢丝绳拉动，船徐徐向前。岩石与水面只剩一尺多的距离，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是徐霞客曾经贴肤感受过的压迫——“旁有隙，高可尺许，阔亦称是”。不同的是，明崇祯九年（1636年）十月初十那天，他“解衣伏水，推盆而进”；我们安卧船上，机械牵引。他在《浙游日记》中写道：“余与静闻计，不能侧身进，乃以衣障面，赤身伏水，推盆而进。瑞峰从后推盆助之。”

四百年的风霜，改变了进洞的方式，却改变不了那份对未知的向往。最妙的是洞内已与冰壶洞打通，形成完整的游览环线。从双龙洞入，自冰壶洞出，落差达数十米，这在地质学上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地下喀斯特系统。

二

进入内洞下了船，便豁然开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景观的演变令人感慨——从幽暗到绚烂，走过了几个世纪的光影。

灯光将洞内点缀得如同幻境，红的、绿的、黄的光交织在千姿百态的石钟乳上，五彩灯光勾勒出的奇幻世界。这条隔离开内外洞的石缝确是玄机所在，穿过它，便从现实的山水进入时间的秘境。

我站在一片如飞如悬的钟乳石下，想起徐霞客笔下的“石乳下垂，色润形幻，若琼柱宝幢”。同样的地质奇观，在不同时代的眼中呈现不同的意象。

徐霞客当年举着火把入洞时，所见最为有限。火把的光影在洞壁跳跃，他看到的或许是更为本真的岩溶景观。在没有人工雕饰的时代，这些自然的造化更显神秘。他特别注意到“双龙”之名的由来，正是源于洞口两根形似巨龙的石钟乳。

到了叶圣陶先生游览的1957年，洞内已有了初步的照明和导览。“内洞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工人提着汽油灯，也只能照见小小的一块地方......工人高高举起汽油灯，逐一指点洞内的景物。先看到的是蜿蜒在洞顶的双龙，一条黄龙，一条青龙。我顺着他的指点看，有点儿像。”叶先生还注意到，“其他那些石钟乳和石笋，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大都依据形状想象成神仙、动物以及宫室、器用，名目有四十多。”

二十六年前的春日，我第一次走进金华的双龙洞。那时的洞内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光晕在湿润的空气中微微颤动，像是黄大仙故里的某种未说尽的偈语。导游拿着一只长长的手电筒，光柱在钟乳石间游移，划过“双龙”的脊背，也掠过那些被赋予传说与乡情的石头。

那时的石钟乳保持着更为原始的状态，在昏朦光线下轮廓模糊，需要游人充分调动想象。记得，当时导游指着一挂石瀑说是“婺江春潮”，又指着一尊石笋是什么什么一一如今我已不记得了。当他说到“明月石”上仿佛映着“八咏楼”的旧时月色时，我虽觉得有些牵强，却也在那一刻觉得，这洞中装的不仅是石头，更是整个金华的山水与人文。

我最记得的，是他说某处石幔宛如“黄大仙牧羊”的身影——那姿态里，有北山的云雾，也有民间口耳相传的慈悲。至于这次介绍的“金华火腿”钟乳石，在当年的昏暗光景里，倒未曾被如此强调。

想来，这些所谓的“象形”，不过是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带着不同的心境，对自然造物作出的一场场自我解读罢了。

这些亿万年形成的喀斯特地貌，本就是时间的雕塑，是地下水中的碳酸钙缓慢沉淀而成，何必非要赋予它们具体的名字？每个人心中自有不同的解读，正如每个人都在这里看见不同的时光。

今日的洞内，已是另一番景象。

沿着精心铺设的步道缓缓前行，五彩的灯光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精准地打在每一处奇石上，勾勒出最动人的轮廓。步道旁的解说牌，静静地诉说着这些奇观的身世：石钟乳是含有碳酸钙的地下水在滴露过程中，因温度压力变化释放二氧化碳，碳酸钙逐渐沉淀而成，每百年仅生长一厘米；这个溶洞形成于二叠纪的石灰岩层，距今已有两亿八千万年。

科学解释了成因，却解释不了面对这些时间雕塑时，心中升起的那份敬畏。

抬头望去，洞顶垂下的石钟乳如倒置的森林，千姿百态。一组被称为“百幔悬垂”的石幔宛如凝固的瀑布，层层叠叠的石帘在灯光映照下泛着乳白色的光泽。仔细看去，每一条石幔上都布满细密的纹理，那是岁月留下的年轮，记录着每一个滴水成石的瞬间。徐霞客曾以“石乳下垂，色润形幻，若琼柱宝幢”来形容，今日得见，方知所言不虚。

这些石钟乳、石笋、石幔，不仅是地质的奇观，更是时间的具象，让我们在刹那间领悟了永恒的意义。

往前数步，一根需要三人合抱的巨大石柱矗立在洞厅，这是著名的“定海神针”。柱身上层层叠叠的沉积纹路清晰可见，仿佛一部立体的地质史书。轻轻叩击柱身，发出清越的回响，导游讲解道：“这根石柱是由洞顶下渗的钟乳石和地面生长的石笋连接而成，至少经历了三十万年的时光。”灯光从下方打上来，石柱通体透出温润的琥珀色光泽，让人不禁感叹大自然这位“艺术家”的耐心与匠心。

在“定海神针”不远处，一片石笋群如同破土而出的竹笋，高低错落，形态各异。最高的石笋已接近洞顶，目测有五六米高，笋尖还在缓缓地接受着来自洞顶的水滴。水滴落下的瞬间，在静谧的洞内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意味着又一层薄如蝉翼的碳酸钙沉积。这些石笋在灯光下呈现出从乳白到浅黄的渐变色彩，表面光滑如玉，触手生凉。

当我们知道眼前这根石柱，需要三十万个春秋才能长成；当我们意识到每一滴水珠，都在续写着这部石头的史诗；当我们明白这些静默的生长，在我们离去后仍将延续千年万年，那种对时间、对自然的敬畏便油然而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