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涛：雾起泾渭河

排行榜 2025年10月25日 11:36 3 cc

初秋的清晨，越靠近泾河与渭河，湿气越重，雾也越大，漫天的大雾浸润了整个河面以及两岸数百米的道路、街巷与村庄。

其实，大雾是从前一天晚上开始便升腾起来的。趁着夜色，水汽生成雾气，从水面升起，沿堤岸蔓延，爬上草坪，缭绕在河堤两岸的树枝间。经过一夜，天地完全被大雾笼罩，将泾河与渭河拢成半透明的绸带，连同两岸氤氲成一幅巨大的水墨画，仿佛飘荡的流动烟云。

打开车灯，能见度很低，大约只能看到几十米远。停车，走向河边，这里的雾特别浓重，白茫茫一片，已然看不到平日的宽阔河面。只能向上望去，倒稍显开朗。身旁的长椅仿佛被橡皮擦轻轻擦掉了，仅剩下模糊的轮廓。沿岸的垂柳，枝条低垂，若隐若现。大雾缭绕，随步伐带起的、细若游丝的微风飘动，似未写完的诗，像将唱完的歌，袅袅，飘散，聚拢，又轻盈地荡漾开去。

我边走边想，到底是雾凝成了露珠，还是昨夜露水化作了清晨大雾？不管如何，雾亲吻着我的脸颊，围绕着我的臂膀，将秋天的气息和草木的清香，揉进我的呼吸里。深深地吸一口气，我仔细分辨其中的混合味道：有河水的清新，有湿地芦苇的清雅，还有鱼虾与泥土的腥气。种种气息在大雾的加持中，变得格外韵致，也尤为特别。

闻着香气，我停住脚步，手扶在观景台前的一棵树旁。每一条柳枝叶尖都坠着一滴露珠，随秋风摇曳，将落未落，晶莹剔透，似滚动的钻石，蕴藏和折射着“一水一世界”的微观与美妙。树下的月季花刚好绽放，有了露珠的润泽，红得越发鲜艳而含蓄，像少女抿嘴时流露的羞涩：白里透红，又柔和、又层次丰富，如胭脂般浓郁，如晚霞般朦胧，初开的美好，让人着迷而沉醉。

的确，清秋的泾渭分明，令人向往。人极少，野鸭也不见踪影，除了偶尔沿河堤路晨跑的人。此时此刻，泾渭分明观景台前，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了平日的喧嚣，连鸟鸣都显得特别清亮，正适合喜欢安静独处的我。沿着走过不知多少次的步梯，走走停停、抬头远望，又蹲下身子，凝视路边的一朵野花；再起身漫步，毫无目的地散步，鞋底踩在树叶上发出的细细“沙沙”声，是大雾在清秋给我最温柔的耳语。我已然被时间遗忘，我也甘愿被世界遗忘。

走下步梯，走向离泾渭分明最近的岸边，那儿是每个人来泾渭分明必到的打卡地！这里曾站过多少人，多少双脚印在这儿叠加，我总在心里想，又有几人能留下痕迹？

大雾升腾起来，弥漫在时间的无涯里，承载着我对泾河与渭河的情感记忆，时而分明，时而混沌，时而又清晰又迷茫。此刻的雾，像极了记忆本身：明明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如水时光，又恍若万水千山。雾里漫步，仿佛打捞记忆的碎片，又仿佛行走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每一步都需要勇气，每一步都踏在虚实之间。大雾，模糊了时空界限，让过去与现在交融，让回忆与现实重叠。我回忆起去年的秋雾、前年的秋雾，还有更久远的那些秋雾。每一年，每一场，大雾都如此相似，却又分明各不相同，就像每年秋天都飘落的树叶，从来没有两片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忽然从东方裂开一道缝隙，旭日东升，红彤彤的太阳醒了。只见无数道金光，如箭矢，穿雾射来，似将大雾驱散。此时，转头远望河面，芦苇丛在大雾中起伏；泛白的芦花像一支支蘸满银粉的笔，书写着属于自己关于秋天的故事。此刻，早起的崖沙燕，掠过河面，翅尖划开薄纱似的白雾，在秋风中写出对秋的赞歌；几只白鹭从芦苇丛中惊起，展开羽翼，宛如白色的精灵，在大雾中翩翩起舞，不一会儿，又很快消失在浓雾深处。

我沿着河岸漫步，大雾跟着我的脚步，顺着河流，时而急急漫过河堤，时而缓缓润过堤草。流动的大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活泛起来，仿佛铆足了劲，要开始新的一天。

可惜，太阳又升高了些，光线变得更强烈。大雾开始迷离、变幻，从最初的乳灰白变成浅白，渐渐染上金黄。阳光在雾气弥漫的河面，从微弱光线变成明显光束，如舞台上的追光灯，照亮了两岸。大雾虽浓重不一，个别地方仍停留在阴湿里。但很快，光芒越来越耀眼，不一会儿，连角落里的大雾，也明显散了，淡了，只剩下眼前一缕缕朦胧的纱。起初，我以为还是雾，直到模糊的眼镜片慢慢清晰，才发现，即便树林里的雾，也已经基本消失殆尽。当最后一丝雾气，用生命般的舞蹈，跳出若有若无的游丝，并慢慢坠落河面，被河水吞噬，我才确信：今秋的第一场晨雾，已来过，也已隐去。

回头再看东方，旭日变成红日并发白炫目，高悬于天际。大雾的退场，不是速度加快，也不是从浓变淡、从厚变薄，而是直接消弭于无形。大雾化作细微的露珠，挂在蛛网上，成为串串晶莹的“项链”；大雾坠入泥土，成为滋润干枯草根的甘霖；大雾还悄悄钻入衣领，成为我来过这个清秋的最隐秘证明。当大雾终将散去，露出如镜河面，倒映出蓝天白云。经过大雾洗礼，树叶更绿，花朵更娇艳，连空气都格外清爽，一切都更加清晰、清新和清澈。

这场秋雾，如露珠般滋润我的心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一个人的内心秘境。我忽然懂得，大雾是天地对黎明的告白。它曾经在夜里，将所有的秘密讲给泾河与渭河，又在白日即将到来时，未留下半点痕迹地告别——关于落叶的叹息、关于露珠的清梦、关于所有未说出口的重逢与约定……大雾，抚过每一片叶，每一朵花，然后，悄然离去，没有遗憾，而隐入尘烟。

伸出手，雾气早已从指缝间溜走，轻轻地，没留下一片云彩，甚至未留下一丝微凉。我站在原地，感受着秋雾散去后的空旷与空明。我多希望，时间能走慢些、再慢些……

原刊于《西安晚报》2025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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