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均GDP第一，不是北上广深

一座风沙扑面却开了外挂的城市：鄂尔多斯。

这个身处内蒙古沙漠边缘的十八线小城，到了每年八九月，蒿草的花粉会在风中弥漫，让最刚毅的草原儿女因过敏性鼻炎泪流满面，若是伴随一场突发性的雷暴，山西的江湖儿女也得跟着喘不上气。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被网友封为“中国的迪拜”。

迪拜和鄂尔多斯，一个是阿拉伯半岛的国际大都会，另一个是黄土高原上的资源小城，二者直线距离5200多公里并间隔一片阿拉伯海。偏偏，它们的“暴富”故事，好像拥有相同的底色。

沙漠尽头，特产土豪

网友说，鄂尔多斯和迪拜相似的一点，是“有钱人浓度高”。

迪拜，人们对它的财富传奇无限向往：抖音上数不尽的中东王子石油大亨，标配是黄金豪车私人岛；去迪拜旅游，如果结账时磨蹭一点，后面的迪拜人会因为嫌你太慢而帮你买单；就连这里的乞丐，也能月入27万迪拉姆（约合人民币47.6万）。数据也对得起这份传说：2024年，迪拜拥有约8.1万名百万美元大富翁，是全球最富有的城市之一[1]。

迪拜人爱金子，金手镯金戒指金衣服金帽子，摆得像2元店一样随性 / 图虫创意

鄂尔多斯，蒙语意为“众多的宫殿”[2]。它所处的鄂尔多斯高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被黄河“几”字大弯环抱，境内毛乌素、库布齐沙漠占比接近一半[3][4]。8.7万平方公里的市域面积，大致相当于5个北京、13个上海。历史上，这里曾是成吉思汗的落脚地；改革开放以来，它又是中国传奇的“暴富样本”城市之一。

很久以来，互联网上关于“中国最富城市”的争论帖下，只要有人提名“鄂尔多斯”，北上广深的网友便会集体沉默。毕竟，这里的富贵传说也很多：中国路虎千千万，鄂尔多斯占一半；户均保有万亩草场千头牛羊，或是坐拥几座煤矿。于是，“土豪”，成了鄂尔多斯的地方特产。

以上传说同样有数据作支撑。比如，2024年，鄂尔多斯人均GDP位列全国第一[5]。但你也知道，“人均”其实是个容易产生误导的指标：它在统计意义上均分了资产的富矿，却难以代表个体的收入。就像2024年，鄂尔多斯的常住人口约为上海的9%[6][7]，而GDP总量约为上海的11.7%[8][9]，这意味着，人口基数足够小，经济总量表现相对优良，人均就很容易有突出的表现。

2012年，鄂尔多斯被评为中国第十四大最富有的城市[4] / 图虫创意

财富向来遵循二八法则。根据胡润百富数据（截至2024年1月），鄂尔多斯拥有资产600万元以上的富裕家庭约9400户，占当地户籍家庭总数的约1.3%，而这个数据，广州为4.9%，上海高达10.8%[10][11][12][13]。很明显，鄂尔多斯的财富分布，不如沿海包邮城市来的平均——这里的富人，没有传说中密集。

但当很多鄂尔多斯IP的网友解释说：“有钱的，只是少数人”，又会立刻被网友嘲讽一句“急什么，又不来抢你的羊”。其实，即便富贵如迪拜，奢华也并非全民的日常——这里大多都是拼尽全力在生活的人：纵然有人住着千万上亿的豪华海景房，也仍有移民劳工拥挤在破败不堪的合租房和床位房[14]。

在迪拜，较贫困的住宅区位于旧城区中心（旧迪拜），而富裕地区则位于城市西南部的新城区（新迪拜）[14]

迪拜是一座移民城市，因为突出的国际化特质吸收了超过92%的外籍人口[15]，这些人主要来自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国[16]，他们在迪拜寻找机会。

而鄂尔多斯地广人稀，以本地人为主，但也在近几年经历着人口的流入：2019到2024年间，这里的常住人口增加近10万[6]，对抗了内蒙古整体的人口外流趋势。这说明在沙漠边缘的鄂尔多斯，确实也吹出了“机会的风”。

那么，机会，具体是什么？

任何一夜暴富的城市

必然收到了地下的馈赠

迪拜的石油，曾是它的关键叙事。1966 年，迪拜海岸发现了第一口油井，此后石油收入滚滚而来。到了20世纪末，石油和天然气占迪拜收入的90%以上[17]。

鄂尔多斯的财富密码，则浓缩在四个字里：“羊煤土气”。草原上的羊、地下的煤、洁白的高岭土和澎湃的天然气。

鄂尔多斯草原上成群结队的阿尔巴斯羊，产出的羊绒，织成了鄂尔多斯品牌“温暖全世界”的心意。鄂尔多斯的羊绒加工和营销能力，占全国的一半和全球的三分之一[18]。爱马仕LV等一些世界顶级品牌的原料，也常来源于此——阿尔巴斯羊绒，温暖着全世界钟情美拉德色系的老钱。

如果说羊绒是温柔的财富，那么煤炭就是暴烈的财富。鄂尔多斯的含煤区覆盖全市面积的七成多，探明储量占中国的六分之一[19]。这里煤层厚、埋藏浅[4]，开采门槛很低，对煤老板来说，是不用很勤劳就能暴富的程度。

煤炭之外，高岭土天然气等进一步垫实了鄂尔多斯的财富基础：硬质高岭土品质全国第一，是陶瓷和造纸业的关键原料；天然气探明储量占全国三分之一[19]。

根据2024年数据：北京每5盏灯里就有1盏是鄂尔多斯点亮的[19] / 图虫创意

但直到21世纪初，鄂尔多斯才开始作为资源开采型城市崭露头角。在此之前，这片土地还叫作伊克昭盟，是自1649年延续下来的一个农村盟级行政区。由于气候寒冷干旱、可耕地有限、人口稀少和交通落后，居民主要靠饲养牲畜，种植小麦大麦谷子土豆谋生，长期处于贫困状态[4][20]。

2001年，伊克昭盟改制成为地级市鄂尔多斯。这种“盟改市”的做法在1990–2000年代的中国很普遍，反映了当时国家经济政策由出口导向型的制造业转向以城市化促进市场经济的趋势[4]。

21世纪的头十年，西部大开发”战略，叠加全国能源需求的激增以及煤炭价格的持续上涨，助力了鄂尔多斯经济曲线的陡峭上扬。到2012年，这里煤产量突破6亿吨，比2000年增长了近30倍[4]。有人包了煤矿，天天背着整麻袋的钞票去银行存，有人拉煤跑运输，有人则做起了煤老板的饭店生意......

在2000年代，煤炭开采日益集中在内蒙古、陕西和山西的相邻市域集群中，鄂尔多斯是这一新兴格局的中心[4]

地质条件带来发家的运气，政策和市场给这场运气加了双重buff：2001到2011年间，鄂尔多斯经济实现了20倍的扩张。煤炭税收等收入从2002年占GDP的9.7%上升到2010年的30.6%。终于，在成为地级市的第1个10年，这里人均GDP超过了香港[20][21]。

和煤矿相关的工业链条也得以延升。化工、能源、冶炼产业应声崛起，一座又一座工业园区亮起灯火。当时，化工业的大烟囱成了城市天际线的一部分，也成了地方财政的定海神针。

而城市和人一样，有钱了，就希望被看到，具体方式就是搞建设。

迪拜用哈利法塔定义奢华，

鄂尔多斯用康巴什赌明天

这大概可以被解释为一种典型的资源城市发展节奏，城市在短短数年拔地而起，财富来得过快，以至于规划和想象都显得超前：

迪拜的野心写在天际线上，在一代人的时间里，迪拜被建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22]。哈利法塔、棕榈岛、帆船酒店，每一个项目都带着浓烈的“炫技”意味。从机场到购物中心再到人工岛，迪拜把沙漠变成了穷尽欲望和奢华的展台。

朱美拉棕榈岛是迪拜最具标志性的人工岛之一 / 图虫创意

鄂尔多斯的想象力，则凝聚在康巴什新区——一座同样建在沙漠上，用5年时间（2004-2009年）从0到1建起来的新城区[23]。

刚刚建成，鄂尔多斯就开始被媒体称为“鬼城”——一座除了人，什么都有的城市。嘲讽一度让康巴什沦为笑柄，但城市的生命力，有时比舆论的判断来得顽强，随着学校政府企业的进驻，许多因煤炭或土地补偿而致富的居民开始购买住房用于居住或投资，大量资本涌入了康巴什的房地产[21][24]，让“超前”的康巴什逐渐有了人气。

5年建新城并填充人口，并非易事（当然，直到今天，康巴什新区的人口也依然没有老城区东胜多），但同一时期，德国修一座机场要20多年，纽约的帝国大厦建好后的头十几年也曾因没人租，被嘲讽为“空空的国家大厦”[25]。康巴什的建设，确实是开了多倍速。

用超前的建设去赌一个未来，是鄂尔多斯和迪拜的共性：在别人还没看到需求时，就把框架先搭好。但不同的是，迪拜的地标迅速成为了全球性的名片，而鄂尔多斯的地标，充当笑柄很多年。

康巴什乌兰木伦湖音乐喷泉，被称为“世界第一高喷”。网友评论：看起来像在对天空宣誓鄂尔多斯的雄心

关于未来，产业至关重要。很多人认为迪拜是靠石油发展，其实早在2018年，石油产量对GDP的贡献已不足1%[26]。“不多不少”的石油，既给了迪拜第一桶金，又没让它失去奋斗的动力。就如前酋长拉希德所说：“祖祖辈辈骑骆驼，我开奔驰，儿孙开路虎，再往后可能又得骑骆驼啦”。为了让儿孙的儿孙也开路虎，他上台后卯足了劲搞基建，甚至捕捉到了迪拜的地理位置优势，致力于将其打造成全球商业中心[27]。

而身处西北内陆的鄂尔多斯，地理位置先天不足。它能倚仗的，好像依然是土地。

今天，鄂尔多斯在向绿色能源和旅游业押注。你在库布齐沙漠里的新能源基地，会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光伏板，覆盖范围相当于北京城二环内的面积，这里的年发电量可以满足当地200万户居民一年的生活用电[28]；而到了每年的旅游旺季，鄂尔多斯接待游客数以百万计[29]。很多人会去沙漠最东端的响沙湾听沙子唱歌和体验沙漠摩托车。若是运气好，还能途经西贝的领导力团建基地——据说这里，藏着西贝最核心的秘密。

当你从响沙湾的沙丘上滑下的时候，能听到奇妙的轰鸣声 / 图虫创意

可以说，资源土地和房产投资，真切地让鄂尔多斯很多家庭在一夜之间富裕了起来[24]，也让它从城市化不足的贫困牧区，跃升成为中国的富裕城市之一，赢得了体面。

不过，迪拜靠区位，鄂尔多斯靠煤炭。一个是世界的中转站，一个是中国西北的富矿区。前者早已兑现繁华，而后者作为资源型城市，转型仍需时间。

那从这个角度，把鄂尔多斯称为“中国的迪拜”，可以看作对它祝福。

审核编辑 / 绿豆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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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artners, H. &. (2025). The world’s wealthiest cities in 2025. Henley & Partners.

[2]鄂尔多斯市政研究室.(2025).自然地理.鄂尔多斯市人民政府.

[3]萧春雷.(2012).鄂尔多斯高原 告别了肆虐千年的风沙？中国国家地理.

[4]Woodworth, M. D. (2015). Ordos Municipality: A market-era resource boomtown. Cities, 43, 115-132.

[5]汇聚数据.(2025).2024年全国人均GDP排名前20的城市.

[6]鄂尔多斯年度.(2025).常住人口.数据鄂尔多斯.

[7]上海市总工会.(2025).2024年上海常住人口2480.26万人.

[8]上海市统计局 国家统计局上海调查总队.(2024).2023年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

[9]鄂尔多斯市人民政府.(2025).经济发展.

[10]鄂尔多斯年度.(2025).户籍总人口及人口变动情况.数据鄂尔多斯.

[11]胡润百富.(2025).2024胡润财富报告.

[12]上海公共数据开放平台.(2025).1978年以来户数、人口和人口密度2023.

[13]广州市统计局.(2015).统计年鉴2024年.

[14]Ngeh, J. (2025). ‘Bed-space’housing in Dubai: African migrants, ambivalence towards authorities and gender differences. Ethnography, 26(3), 464-485.

[15]Team, G. R. (2025). Dubai Population Statistics 2025. Official GMI Blog.

[16]Team, G. R. (2025). UNITED ARAB EMIRATES (UAE) POPULATION STATISTICS 2025. Official GMI Blog.

[17]Dubai’s Economic Evolution (2025). the capital dubai.com.

[18]鄂尔多斯日报.(2023).东胜：从羊绒小城到世界绒都的“变量时代”.鄂尔多斯市人民政府.

[19]张枨.(2024).内蒙古鄂尔多斯 温暖千座城点亮万家灯.人民网.

[20]Woodworth, M. D. (2013). Frontier Boomtown Urbanism: City Building in Ordos Municipality, Inner Mongolia Autonomous Region, 2001-2011.

[21]Ulfstjerne, M. A. (2019). Iron bubbles. HAU: Journal of Ethnographic Theory, 9(3), 579–595.

[22]Ben Simpfendorfer.(2025).How Dubai can soar to new heights as a global city.gulfbusiness.com.

[23]Woodworth, M. D., & Wallace, J. L. (2017). Seeing ghosts: Parsing China’s “ghost city” controversy. Urban Geography, 38(8), 1270-1281.

[24]Yin, D., Qian, J., & Zhu, H. (2017). Living in the “ghost city”: Media discourses and the negotiation of home in Ordos, Inner Mongolia, China. Sustainability, 9(11), 2029.

[25]Wade Shepard.(2017).China's Most Infamous 'Ghost City' Is Rising From The Desert.forbes.com.

[26]Winkler Special, M. A. (2018). Dubai’s emerges the very model of a modern Mideast economy. Gulf News: Latest UAE News, Dubai News, Business, Travel News, Dubai Gold Rate, Prayer Time, Cinema.

[27]Surabhi Vasundharadevi. (2025). Remembering Sheikh Rashid bin Saeed, the visionary who shaped Dubai’s future. Gulf News: Latest UAE News, Dubai News, Business, Travel News, Dubai Gold Rate, Prayer Time, Cinema.

[28]于嘉.等.(2024).库布其沙漠里的光伏“蓝海”与“绿色”梦想.新华社.

[29]苏虹宇.(2024).清明假期鄂尔多斯市接待游客114.87 万人次！旅游收入8.61亿元.鄂尔多斯市人民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