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天

十大品牌 2025年03月02日 20:52 4 cc

●张慧谋

城去数里，东南方海角，是朝雄老家。

又是个雾天。春天的小城，一般早晚都有雾，有时整天都是白雾茫茫，空气湿润，能见度极低，老家人称这种天气叫“春海天”。

我这趟是专程从市区赶回小城的，之前与朝雄有约，“春海天”来了，去他家村边海滩看海。看的并非是海，海一片辽阔空茫，啥也看不见。来这海滩，是看刚从海里上岸的渔民，他们拖着水淋淋的渔网，网眼挂满白花花的大鱼小鱼，看渔民在“春海天”里劳作的场景。

从朝雄老家沙豆仔村到海滩，不足两里地距离，步行十来分钟，可我们赶时间，直接开车到海边。时近中午，天色依然乳白浑浊，有种雾未完全散去的感觉。这片海滩傍着海水南北走向，估约有十公里长，北接鸡打港闸口，南衔接南峙岛，此时，两端看不到尽头，被水汽和浓雾隐去。这里，也就是我所说的“海角”。

我多次来过这海滩，就是没赶上“春海天”。前些年，滩头长满仙人掌和红骨草，还有贴着沙地疯长、一年四季开着紫色喇叭花的鲎仔藤。现在，这些植物不多见了，虽然这是一处尚未过度开发的“原始海滩”，但由于上下游开发，对这片海滩生态的影响，是必然的。

朝雄说，小时候这片海滩沙白得很，垃圾都没几根。上世纪70年代末，就经常有塑料花从海上飘来，挂在沙滩上，他们捡回家玩，插在花瓶上。

“那时的海，一到‘春海天’，鱼虾蟹多得吓人，最讨厌是网到龙虾。”朝雄一位堂兄弟说。我不明白，问他为何讨厌龙虾？他说，个头大，几斤重一条，坠网，再个呢，不好吃，到市场也是贱卖，0.3元一斤，有时还卖不掉。

讨厌龙虾原因原来如此。可眼下的“春海天”，又是另一番景象，别说龙虾，其他鱼类也少了。不过，沙豆仔村人还是保留着原始的捕捞方式，船还是旧时的小渔船，船体长四五米，宽不过两米，头尖尾宽，月牙形，过去靠摇橹行舟，后来改装柴油机了。网具也先进了许多，过去是麻织网，现时用的都是机织网。

沙豆仔村外这片海，当属内海。朝雄堂兄半辈子都是以“做小海”为生，他对这片海怀有感情，说是他们村人活命的“米缸”，世世代代都是靠海吃海。在他记忆里，以前的“春海天”，无论海里还是滩头水洼，都是鱼群扎堆，取之不尽。有时，看到成群大鲨鱼在海里翻浪，小渔船都怕它们，一旦撞上，人仰船翻。我觉得朝雄兄弟说的，未必就是鲨鱼，很可能是海豚。

滩头二三十条小渔船一线展开，全都是早上七八点钟才上岸的，有的船头还插着一炷冒着青烟的香火。香火对于渔民，就是神灵，是庇护他们平安的保护神。过去，女人是不能上船的，现时不同了，一条渔船上，有男有女，他们是一家子，分工合作，拆网鱼，收网具，忙得不亦乐乎。

与他们闲聊，用家乡“海话”。见我不像乡下人，就问，你家哪？我说小城南门，父亲也是渔民，不在了。

海沙有些发黑，上面有漏网之鱼、死蟹、珊瑚。是活珊瑚，色丹红，捡了几块，给了同行老刘装饰金鱼缸。

虽然此行与我预想的有差距，但也找回了“春海天”的感觉。记起小时的“春海天”，才真叫“春海天”。南村傍城靠海，有条小公路从南门港小码头通往南街口，每逢“春海天”，渔民挑着鱼虾上岸赶市，他们几乎是急促行走从我们村子土公路经过。返程时，卖不出去的熟鱼，几分钱1斤在村子贱卖，再卖不了就地倒掉，赶潮水登船回家。

我父亲虽说是渔民，但也不是名副其实的渔民，他是渔村的渔业队长，是一群渔民兄弟的“小头目”。父亲每天都可以享受6斤免费鱼，名义上叫“菜鱼”。70年代父亲订阅一份《参考消息》，直到他去世前，每天必看这份报纸。

我对“春海天”的执念，是从父亲当渔民“小头目”时开始的。父亲渔业队里的渔民全是“做大海”，与朝雄堂兄弟“做小海”是不一样的。那时我还小，父亲去海边收购点时，总是带上我。“春海天”常常起大雾，村里村外白茫茫一片。雾再大点再浓点，就是“雾雨”了。往往这个时节，盛产墨鱼。渔民上岸时，挑着两大箩筐墨鱼，个头大，浑身蓝光闪闪，刚脱水不久的墨鱼，才有这种好看颜色。当地人不称墨鱼，叫“乌贼”。这名字听起来，像出没黑夜风浪里的海盗。

听父亲队里的渔民说，墨鱼过了“春海天”，雌鱼产卵后，全都死掉，雄鱼守着鱼卵，等到小墨鱼破卵而出，才离开。听起来确有点悲壮，为了繁殖后代，雌鱼太伟大了。

小城鱼行在南街，周边圩镇，也只有小城专设鱼行。最能体现“春海天”特征的就是鱼行。鱼行分早市和晚市，早市多是“隔夜鱼”，以熟鱼为主。过去没冰库没冰冻设备，夜里回岸鱼虾不易保鲜，就用柴火煮熟第二天到鱼行卖，这叫“熟鱼”，品种多得很，用竹编平底高沿器具装着，小山似的摆在摊位上，任由选购。价钱呢？低得很，有时卖不出去论箩计价，随便给点“柴火钱”拿走。

晚市一般是在下午两三点后，这时赶深海渔船靠岸了，渔民挑着“钓口鱼”往小城飞奔般赶晚市。这个季节，以金丝鱼、头鲈鱼、黄花鱼为主，是“春海天”上好的鱼品。老家有句俗语“三月卖田买虾蛄，四月卖田买头鲈，”意思是，三月虾蛄最赤（有膏），四月头鲈肥美。即使是变卖田亩，也不可错过吃虾蛄吃头鲈的机会，可见小城人对这两样海鲜的偏爱。

一个“春海天”，就是小城人一席盛宴，把春天的海鲜吃个透。

作者系广东作家、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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