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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官窑的魔力

十大品牌 2025年08月02日 10:59 1 cc

纪红建

为全景展现长沙多元发展魅力,擦亮“三张文化名片”,长沙作家与摄影家深入街巷山水、园区乡野采风,既捕捉岳麓叠翠、湘水汤汤的自然之美,千年学府、市井烟火的人文脉络,亦聚焦科创平台的智慧引擎、美丽乡村的蝶变历程……这些采风作品,既是对长沙山水之秀、人文之美、科技之力、振兴之变的立体书写,更是以文艺之力为长沙形象传播与综合实力提升注入蓬勃力量。

铜官窑的魔力

村道蛇一样蜿蜒前行。

过彩陶桥沿村道前行,途经谭家坡遗迹馆,往北约300米,经过湖南省考古研究所长沙铜官窑基地,再往北50米左右,村道右边不远,是一栋老式平房,属彩陶源村大坡组。这是一栋典型的湖南老式民居,并排五间房,左右两边最外侧的房间前面各伸出一间耳房,总共就有七间房。虽然外墙已经刮白,但木梁、木门、木窗,以及部分裸露的土砖告诉我,这是一栋有年头的房屋。屋前的禾坪有个破旧的摇井,摇井旁边立着两口盛满水的大缸。几只鸡在禾坪里埋头寻找着食物。房屋的右前方是两棵参天的樟树,房屋后面是一片翠绿的竹林。

虽然这样的房屋在长沙农村已经非常少见,但更让我诧异和感兴趣的却是,房屋前面、禾坪最南边的那座小龙窑。小龙窑由红砖砌成,约5米长,1米多高;烟囱的高度和龙窑的长度差不多,也是红砖砌成。旁边搭了一个钢结构雨棚,里面放了摆放陶瓷坯子的木架子,还有一堆白炭,那一定是用来烧窑的。

这是一座缩小的袖珍龙窑,只开了两个窑口,窑洞里没有瓷器,也没有火花。我打开靠近烟囱的那个窑口,猫着腰,朝里望去,里面空空如也。一束光亮从烟囱照射进来。我顺着光亮向外望去,光亮来自天空,那是历史的天空。

我两手灰白,沾满了白色的尘土。

“吱呀”一声,东边耳房的木门打开了,走出一个六十来岁的大姐。中等个头,体态偏瘦,手里端着饭碗。她微笑着向我打着招呼,我快步迈了过去。我以为她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但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就问了起来,一定是找吴小平的吧。看着我惊讶的样子,她又补充说,不找他,谁会跑到这鬼地方来。

大姐很热情,先是自我介绍说,她姓刘,是1968年12月与吴小平一同从长沙上山下乡到常德的知青。今天他们七八个知青在这里聚会,每年他们都要聚一聚。刘大姐说,吴小平这个人很犟,近些年每年都邀请他们到铜官一带聚会,其实他们都一把年纪了,又大都不会开车,从长沙城到这边不方便,也不容易,但他们都拗不过他。人是犟了点,但情感纯洁而真挚,还和当年下乡一样。

刘大姐领着我进屋,一桌人正围坐在四方桌边,坐在宽长板凳上。头发花白的他们,热闹地吃着饭,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情绪高涨。特别是男士,不停地喝着酒,喝得满脸通红。桌上菜并不多,但有腊鱼腊肉,每人跟前都有一个酒杯。刘大姐敞开嗓门,努力地向她的知青朋友介绍我,但无济于事,他们在象征性地打过招呼后,又开始沉醉于友谊和醉意之中。

刘大姐是个知性女人。听说我在寻访铜官窑,便接着我坐到角落,聊了起来。她说:“我对铜官窑算不上了解,但这些年却见证了吴小平这些年着迷铜官窑的情况。”

铜官窑的魔力

1951年出生的吴小平,毕业于湘潭大学。最开始,他是当老师的,在江西财院当老师。后来,他调回老家长沙当公务员。1988年,或者说更早,他就与铜官窑结缘了。那时作为国有企业的铜官陶瓷公司还比较吃香,当时要面向社会招聘一个副厂长。因为对陶瓷感兴趣,还在江西财院当老师的他听到这个消息后,跑到望城报了名。当老师的文化知识自然不差,他的笔试成绩相当好,进了前三,入围了。但实践经验、操作能力,他都不占优势。最后,他败在了面试环节。他有些失望,但对陶瓷的兴趣没有丝毫的减弱,相反,还进一步点燃了他对陶瓷的热情,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属于愈挫愈勇的人。正是这一品质,让刘大姐他们更加喜欢吴小平。

2011年,吴小平退休。退休前,他就一直梦想做一件自己喜欢,也能跟朋友分享快乐的事儿。用他自己的话说,梦不大,那就是在自家门口的长沙铜官窑玩玩泥巴,看看窑火,喝口禅茶,品味窑火。2012年一开春,他就只身来到铜官镇的古街上。说服老婆后,他从多年的工资积蓄中拿出一部分,在古街上买了一栋风雨飘摇的破房子,在这里潜心研究铜官窑。不但研究和开发长沙铜官窑的新产品,还创作关于长沙铜官窑的研究专著。

但后来,他觉得还是离铜官窑古窑址远了点。于是,他于2018年初在彩陶源村大坡组租了这栋老房子。这样他不仅离古窑址更近了,也方便建小型龙窑,开发自己的新产品。

刘大姐像个专业讲解员一样,又带着我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参观。房子都重新铺了地板,墙也刷得很白,还装了空调,但还是显得异常简陋。特别是四处摆着矮小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类型、大小不一的陶瓷坯子。我很奇怪,怎么没见卧室。刘大姐笑着指了指头顶说,他住在阁楼上,爬梯子上下。

“哐当!”突然从另一间屋子传来陶瓷被打碎的声音,我们赶紧循声而去。是刚才我们进来参观时,没关门,屋外的一只公鸡跟进来了,飞到了桌子上,碰倒一个大陶瓷罐。陶瓷罐至少是半干,或者已经干了,正等待着入窑,在烈火中涅槃,赋予神奇的文化密码。

这时,一个个头不高,戴着眼镜,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的男子气冲冲地跑了过来。看到大陶瓷罐被摔碎,他满脸“阴云”,嘴里骂骂咧咧的。他先是责怪刘大姐,知道开门,就不晓得关门,摔碎的不是陶瓷,而是他的心。接着他骂起那只闯祸的公鸡,“再给老子闯祸,老子就一刀将你这个畜生砍了,炖了吃了。”

趁此机会,刘大姐马上向吴小平介绍起我来。他略有醉意,似乎听清了刘大姐的话,又似乎没听清。但一会后,他踉踉跄跄送来两本书,扔到我手里。其实是一本书:《百问长沙窑》,只是分成了上下两卷而已。还扔给我一句话,“对于铜官窑,我想说的,想做的,都写在书里了,你自己去悟吧。我喝酒去了。”担心让我尴尬,刘大姐笑着打起圆场:“吴小平一喝起酒来,就什么都忘了,其实人特别好。”

从中午到傍晚,这栋老式平房里一直热闹非凡。我索性坐在门口宽长的板凳上,认真地看起吴小平关于铜官窑的著作来。当然,这只是我认识和走近他的一个开始,真正认识一个人,认识一段历史,是需要时间、精力和智慧的。后来,我还陆陆续续读了他的《长沙窑传统工艺与技法》《长沙窑“非遗”历史文化研究丛书》等著作,边读边思考,边思考边研究,才渐渐理解了他与铜官窑的孤独对话。

很显然,用酷爱、冲动等词来形容已经不够了,而应该是入魔,或是着魔,他常常乐在其中而不能自拔。一天到晚,一年四季,他就这样沉浸在陶瓷的世界里。通过长期与长沙铜官窑的亲密接触,他不仅深刻地了解了它,甚至还采用炼丹法提炼了千年前长沙铜官窑的部分特色元素,又用这些元素做引子,开发长沙窑的新产品。

铜官窑的魔力

比如,他采用长沙铜官窑传统工艺、草灰釉,以手工拉坯成型的方式,采用微型楼式多层龙窑,用柴火炼制过数十件(套)内含长沙窑元素的“春、夏、秋、冬”工夫茶具以及陶制二胡、陶笛、陶箫、陶唢呐、陶磬、陶鼓等陶制乐器。他梦想借用手中的这些实物,在品茶中聆听陶乐,穿越1200年岁月,实现与古人的神交与对话,探求长沙铜官窑更多的秘密,寻找一条传承长沙铜官窑文化的新途径。

与其他陶艺人不同的是,吴小平还将自己的认识、理解和研究,形成文字,著书立说。从他的《百问长沙窑》不难看出,他是一个敢想、敢说、敢写的知识分子,善于汲取行家的研究成果,但不随波逐流,明辨是非而不固执己见,具有湖南人敢为人先的勇气。

与他的勇气相比,我更喜欢吴小平的探索精神。从长沙铜官窑提出种种问题,然后一一探索与解答。问在先,答在后。先提出问题,再找答案,有随机性、普遍性和探索性。就像两人交谈时互问互答一样,在关注中询问,在提问中思考,在回答中解惑,还不时渗入一些能自圆其说,属于自己的一些看法和观点,共同探讨长沙铜官窑一千多年前的那些事儿。他以求真的心态,摒弃名利,共享长沙铜官窑千年唐韵的文化大餐。

虽然在探索中有困惑和难题,如涉及唐代长沙铜官窑生产工艺、制泥、制釉、烧成技术和民俗文化、生产、经营、市场、经济、运输、对外交流、信息等方面的问题,但入魔的他,却无比快乐。正如他在《百问长沙窑》前言中所言:“有探求一解的乐趣,有答对如同中奖一般的喜悦,有神秘鬼蜮的吸引和发现藏宝后的笑语。”

铜官窑的魔力

在探访长沙铜官窑时,我遇到了许多,也听说了许多像吴小平这样着迷陶瓷的人士。不分行业,不分年龄,不分性别,不分地域,不分国度,但却有一个共同特点:大都是知识分子,都敬畏历史。

2002年夏的一天,某领导携夫人,从北京来到湖南。领导懂文化历史,也敬重文化历史,他点名要看铜官窑。来到铜官窑后,领导小心翼翼,言谈举止都非常讲究。就在参观铜官窑旧址过程中,领导夫人插话,说了句与铜官窑无关的话,被领导劈头盖脸一顿批。“这里承载着中国历史和文脉,神圣不可侵犯。”领导说。

铜官窑的魔力

20年前的一个早春,“画坛鬼才老小孩”黄永玉来到铜官窑。当时的黄永玉虽然年近八旬,但叼着烟斗的他,却健步如飞。在窑场做过小工的他,对陶瓷情有独钟,于是主动为铜官窑题字:长沙铜官窑。长沙铜官窑考古遗址公园入园处便是彩陶桥,整个桥体建筑为仿木结构,站在桥上可以欣赏彩陶溪及沿岸秀美风光。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遗址公园的“遗迹式”门楼,门楼为断壁颓垣的仿窑背造型,透出苍凉、厚重的历史感,上面那五个字便是黄永玉的亲笔题字。参观完古窑址,他又主动提出到铜官街上看看,并在那里买了一对陶瓷油盐罐。

2004年冬天,音乐家、作曲家谭盾带着妻子和几位好莱坞影星来到铜官窑。年轻时他曾下放望城,在这里有过最孤独也是最难忘的一段经历。他对铜官窑并不陌生,虽然当时铜官窑条件还不算好,但他却能深刻感受到古窑址的深刻内涵。当时他随口说道,应该烧制一窑乐器,搞一场陶乐会。当时大家一听,觉得谭盾是在开玩笑,认为这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儿。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却是那么的现实而富有意义。

比这三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更早些,是个冬天,一个专门研究陶瓷,并对长沙铜官窑颇有研究的日本友人,还是个博士后,来到了铜官窑址。受小山富士夫和三上次男等人影响极深的他,第一次来到梦寐以求的铜官窑。

有一个细节,令当时在场的相关人员至今还愧疚不已:那个日本博士后在彩陶源村要经过一段用陶瓷铺就的道路时,他脱下鞋子,脱下袜子,弓着身子,赤着脚,走过这段路。

他说,他不能踩在陶瓷上,那是对历史的不敬,那是对文化的亵渎。

渐渐地,我似乎明白了“魔力”二字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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