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十大品牌文章正文

【山茶花】翁丁游记

十大品牌 2025年08月08日 20:55 1 cc

沧源翁丁,已重迎宾客。今年端午前夕,友人自春城而来。滇西临沧,山水虽未声震云南,然翁丁古寨之名,却如一枚嵌在滇西边陲秘境的图腾,引人遐思。遗憾有新片取景之故,翁丁闭门谢客。些许怅然中,只得另辟蹊径,携友边境国门行:体验耿马孟定清水河口岸的喧嚣,赏镇康南伞刺树丫口的苍茫。友人初临国境,眼底自有新奇。刺树丫口观景台上,本欲一睹果敢风物,奈何临沧夏雨丰沛,天地间唯余白雾弥漫,一片混沌。众人扼腕之际,忽有长风拂过,雾帷徐开,异域轮廓惊鸿一现。虽转瞬复归迷蒙,然刹那清明,亦足以慰藉远眺之心。

【山茶花】翁丁游记

于是去年国庆游翁丁的记忆亦如长风吹散雾气清晰起来。彼时驾车,与友人福迪同行——此车虽非名车,却承载了我与妻子无数风雨兼程的温情,更在妻归学西安后,唤醒了蛰伏于我心底的那场2019年与大学同窗驰骋西藏的壮阔时光。车轮再度启动,驶向阿佤山。

十月一日,自大黑早点饱食鸡肉米线后启程,两小时余便见巨鼓昂然,上书“世界佤乡,秘境沧源”。路牌分野处,右转指向“勐来大峡谷”。车入幽谷,湿气裹挟着雨丝而来。直至班鸽村霍然眼前——稻浪席卷的金黄,在群山围合的平坦腹地汹涌奔腾。“班鸽”为佤语,意为“爱情栖息之地”。雾霭升腾,村庄若隐若现,唯那浓烈的金黄色穿透朦胧,熠熠生辉。两侧绝壁,乃喀斯特之鬼斧神工,高崖耸峙如天裁地削,岩面密布溶蚀之孔,那是时光沉淀的矿藏,是岁月深凿的印痕。天然岩纹与攀缘藤蔓交织濡染,恰似一幅正在天地间挥洒的泼墨长卷,这正是千米国画长廊。雨季的云雾,正是这画卷最神秘的留白。三公里木栈道蜿蜒,如精致的裱边,将金色稻田、古朴草屋、挺拔董棕林一一串联,导引着行人步入这遗世独立的桃源。

车又行五里,沧源崖画赫然在望。讲台上我曾无数次向学子勾画它的轮廓,描绘它的形状,纸上得来终觉浅。攀行二十余分钟,方得近瞻。此刻,亲见这三千年时光的密码,烙印于峭壁之上。崖画斑驳,赤色隐晦,人体皆呈倒三角,风格卓然不群。那连绵的陡崖,如一部摊开的赤色天书,在滇西南的云雾岚烟中沉睡了三十个世纪。赭红的纹路沁入岩骨,那是兽血与赤铁矿糅合而成的远古记忆——佤族先民以指为笔,将呼啸的弓矢、剽悍的祭礼、踏歌的舞蹈,连同对太阳的虔诚膜拜,一并深深刻入大地的胸膛。日光流转,壁上剪影般的奔鹿与舞者,时而凝滞如凝血,时而淡褪若云霞,暮色里竟泛起神秘的紫霭。当地佤族和傣族人说其“一日三变,早红午淡,晚变紫”。岩隙深处渗出的泠泠水痕,是先民不息的呼吸在董棕林的叶脉间震颤,与崖画中未曾干涸的朱砂脉搏一同搏动。

午后抵沧源县城,与回族故人老马聚餐叙旧。他带领我们驱车赴永和口岸,十四公里外,一桥之隔,便是缅甸佤邦邵帕区。国门新村的佤文化活动广场上,“一寨观两国,远眺金三角,遥望公明山”——火红整齐、牛头为饰的佤式新居,层叠错落,屋顶之上,五星红旗猎猎招展,于边陲之地勾勒出一道庄重而炽热的风景线。

夜游葫芦小镇。葫芦便是佤族对洪荒岁月的幽深隐喻:传说滔天洪水中,始祖藏身葫芦方得重生。眼前这百八十栋弧形红顶民居簇拥的图腾,何尝不是另一种文明的方舟?十二根青石浮雕柱,铭刻着创世史诗《司岗里》。白日朴拙的陶罐与壁画,此刻被灯火唤醒,镀上流光。沿河灯笼如星子坠落,火塘的烈焰与百米外打歌场上的熊熊篝火相映照,少男少女踏响大地,银饰的清越撞击声如泉水叮咚。当别处将文明铸成冰冷的青铜碑碣,佤山人却将魂魄揉进了跃动的火光、醇厚的米酒与尚未冷却的赭色岩髓中,任其在葫芦形的家园里生生不息地发酵。

次日,终向翁丁进发。经过三十公里的蜿蜒山路,友人遥指远处山脊新萌的草木,叹息迟滞:“那场火……烧掉的,是四百年的呼吸。”2021年早春的一场烈焰,吞噬了一百零五栋茅草屋,仅余三四栋焦黑的骨架,倔强地刺向苍天,如凝固的痛苦呼号。那火舌吞噬的,岂止竹木梁椽?分明是佤族先民在《司岗里》史诗里寄存的魂魄。

寨门新斫,松脂清香与焦土气息萦绕,氤氲出奇异的时空叠印。复建的茅草屋顶在日光下泛着柔软的金黄,如神鸟初生的翎羽。佤族老妪静坐重立的寨桩旁,指捻彩线,织着锦帛也织着岁月。她抬首时,瞳孔映着不熄的火塘光:“火神收走的,火神也还了回来——只要佤人的热血未凉。”寨心广场,牛头桩阵列如青铜编钟,无声地奏响一部无字却沉重的兴衰史。

穿行于复原的杈杈房群落,指尖划过新扎竹篾与旧梁炭痕的交界。粮仓柱础犹存千年雨水沁润的霉斑,竹墙隙缝间嫩绿藤芽已悄然探头。木鼓房中,佤族少年擂响木鼓,鼓点沉雄浑厚,宛若大地的心跳——这鼓声曾召唤剽牛的勇士穿越烈焰,此刻正牵引着消逝的鹿影,从灰烬的深处缓缓归来。

打歌场上少女甩动如瀑乌发,银饰清泠,应和着音乐的节拍。仿佛与三千年前沧源崖画中的踏歌人影叠印交融,印证着同一条奔涌不息的血脉。旅人端起鸡肉烂饭,手捧糯米粑粑,米香里隐约尝到一丝草木灰的微涩。这味道令人惊觉:真正的重生,从来不是对昔日旧梦的简单复刻。它是一场将伤痕锻造成护心镜的淬炼,镜中所照见的,是文明在断裂处顽强生发出的、那足以刺透黑暗的韧光。火塘边,佤族老者低吟起古老的调子,歌声裹挟着火星升腾,融入浩瀚星图——那曾被刻录在佤历柱上、布满虫蛀般纹路的星图深处,永远蛰伏着一个不曾投降的春天。

作者:胡永兴(作者系临沧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转载请注明来源《民族时报》

发表评论

醉苍生 Copyright © 2013-2024 醉苍生.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