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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7 0 静电地板十大品牌
(一)
一九八一年的夏天,黏稠得像一碗放久了的米汤。
空气是凝固的,太阳是一面烧得发白的铜锣,悬在头顶,敲打着万物。知了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浓荫里,叫声却不屈不挠,像一锅烧开了的水,咕嘟咕嘟,要把整个村庄都煮沸。
我和二婶正在西边那块坡地里锄草。地是旱地,种着红薯。红薯藤疯了一样地长,墨绿色的叶子油亮油亮的,几乎要把地垄沟都给淹没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把那些混杂在红薯藤里的杂草一棵棵地请出去。主要是牛筋草和马齿苋,它们的根扎得又深又牢,像是长在地里的小小的锚,非得用锄头连根撬起,再用手拽断,才能了事。
锄头一下一下地磕在干硬的黄土地上,发出“嗑、嗑”的闷响。每一次抬起,都能感觉到胳膊上的筋被拽得生疼。汗水顺着我的额角、鼻尖、下巴,一滴滴地砸进脚下的尘土里,瞬间洇开一个深色的小圆点,然后又迅速被蒸干,只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我能闻到自己身上汗水的咸味,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红薯藤被太阳晒过之后散发出的那种植物特有的、略带甜涩的气息。
二婶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截被晒成酱紫色的胳膊。她的动作不快,但极有节奏,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锄头起落之间,身体微微晃动,汗水湿透了她后背的衣衫,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肩胛骨清晰的轮廓。她偶尔会直起腰,用手背抹一把脸上的汗,眯着眼睛看看天,再看看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薯地,然后又弯下腰去,继续重复那个单调的动作。
我总觉得,二婶和这片土地之间,有一种外人无法理解的默契。她仿佛能听懂土地的呼吸,知道什么时候该浇水,什么时候该施肥,甚至能从风里嗅出天气变化的预兆。村里人都说,二婶是庄稼地里长出来的,离了土就活不了。
我不太相信这种说法。因为我见过二婶在夜晚的样子。
夏天的夜晚,大家都在院子里乘凉。男人们光着膀子,摇着蒲扇,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国家的政策。女人们则聚在一起,做着针线活,说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孩子们在月光下追逐打闹,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笑声。
每到这个时候,二婶总是最安静的那个。她常常一个人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最角落的阴影里,手里也拿着针线,但很少动。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她的目光很远,很深,像是穿透了那片深蓝色的天鹅绒,看到了我们谁也看不到的东西。那样的二-婶,和白天在田里那个挥汗如雨的农妇,判若两人。
她身上有一种东西,不属于这片土地。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被岁月打磨过的安静,像一口深井,表面上波澜不惊,但你往下看,却深不见底。
“要下雨了。”
二婶的声音突然响起,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午后的燥热烤过。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太阳依旧明晃晃地挂着,只是光线不再那么刺眼,周围的天空泛起一种奇异的鱼肚白。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闷得让人胸口发慌,连知了的叫声也稀疏下来,变得有气无力。
“是吗?”我有些怀疑,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汗。
二婶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刚锄下来的一小堆草拢到一边。她又直起腰,朝着西边的天际望了望。我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天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起了一大片浓重的乌云,像是一滴巨大的墨汁,正在天这块宣纸上迅速地洇开。云层翻滚着,边缘镶着一道诡异的金边,里面仿佛有无数的兵马在奔腾。
空气中那种泥土的腥气,似乎也变得浓郁起来。
“快,收东西!去那边草棚子!”二婶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从地平线上席卷而来。风里带着凉意,也带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高大的玉米秆被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在瞬间掀起了波涛。红薯藤的叶子被吹得翻卷过来,露出浅绿色的背面。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黑布,猛地遮住了天空。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际滚来,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后的咆哮。
我心里一紧,不敢再有片刻的耽搁,连忙扛起锄头,拎起放在地头的水壶,跟着二婶朝不远处那个看瓜用的草棚跑去。
那草棚很简陋,就是用几根木桩子撑起一个茅草的顶,四面透风。但在此刻,它却是这片空旷田野里唯一的庇护所。
我们刚跑到草棚底下,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二)
雨点先是稀疏的,一颗一颗,砸在干涸的土地上,激起一小股一小股的尘土,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惊叹号。紧接着,雨点变得密集起来,连成了一片,织成了一道白茫茫的雨幕,瞬间就吞噬了整个世界。
“哗啦——”
雨水倾盆而下,像是天河决了口。风裹挟着雨,斜斜地抽打过来,草棚的茅草顶根本挡不住。我们只能尽量往草棚中间缩,后背紧紧地靠着那根最粗的木桩。
雨水砸在草棚顶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又顺着茅草的缝隙流下来,在我们脚边汇成了一条条细小的溪流。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凉丝丝的甜味,那是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刚才还令人窒息的燥热,一扫而空。
我看着眼前的这场暴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畅快。天地间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那“哗啦啦”的声响,仿佛能洗涤一切,洗去田里的尘土,也洗去心里的烦躁。
“今年的雨水,还算及时。”二婶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她靠在木桩上,微微喘着气,额前的几缕湿发贴在脸上。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那件蓝色的碎花衬衫颜色变得更深了,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之间,很少有这样长时间的独处。平时在家里,总是有二叔,有我爹娘,有村里来来往往的邻居。在田里干活,也多是埋头苦干,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关于庄稼。
雨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的村庄、树木,全都模糊成了一个个淡淡的影子。我们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由雨水构成的孤岛上。
草棚里的光线很暗,气氛有些沉闷。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也能听到二婶平稳的呼吸声。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然后又开始擦拭她那双粗糙的手。她的手很大,关节突出,手掌和指腹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还有一些被农具划破后留下的细小疤痕。就是这样一双手,能种出全村最好的庄稼,能做出最香的饭菜,能把那个破旧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
擦完手,她并没有把手帕收起来,而是又把手伸进了衬衫的内袋里。那个口袋缝得很隐蔽,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像是在取一件极其珍贵的宝贝。
我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她掏出来的,是一个用油纸包得方方正正的小包。油纸已经泛黄,边缘被磨得起了毛,看得出来,被主人摩挲过无数次。
她一层一层地剥开油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油纸里面,还裹着一层蓝色的布。等蓝布也打开后,露出来的,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已经很旧了,四个角微微卷起,表面也有些泛黄的斑点。但它被保存得很好,没有一丝折痕。
二婶低着头,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照片的表面,目光专注而温柔。那一刻,她的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那是一种混合着怀念、惆怅,还有一丝淡淡光彩的复杂表情。仿佛她看的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段已经逝去的、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揪了一下。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张照片里,藏着一个关于二婶的秘密。一个连我们这些最亲近的家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密集。我借着从雨幕中透进来的微光,悄悄地瞥了一眼那张照片。
只一眼,我就愣住了。
(三)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她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穿着一件白色的、似乎是的确良的衬衫,领口是那种很秀气的圆领。她的身后,不是我们村里常见的土墙或者田野,而是一排整齐的、有着漂亮窗户的楼房。楼房前面,似乎还有一片花坛。
最让我感到陌生的,是那个姑娘的脸。
她的脸型和二婶很像,都是那种略带一点棱角的鹅蛋脸。眉眼之间,也依稀能看到二婶现在的影子。但是,那神情,那气质,却完全不同。
照片上的姑娘,微微地笑着,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她的眼睛很亮,像是有星星在里面闪烁。那是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清澈的、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和自信的眼神。她的皮肤很白皙,脸颊饱满,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书卷气和城市里才有的那种时髦和洋气。
这……这怎么可能是二婶?
我脑海里的二婶,是那个皮肤黝黑、双手粗糙、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疲惫和隐忍的农妇。是那个在田间地头弯着腰,在厨房灶台前忙碌着,在深夜里沉默地望着星空的二婶。
照片上的这个姑娘,像是一朵开在温室里的百合花,干净、纯粹、不染尘埃。而我的二婶,则像是一株长在贫瘠土地上的向日葵,顽强、坚韧,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却也永远带着风霜的印记。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如果是,那这些年,岁月到底在她身上做了什么?
我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像是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我呆呆地看着二婶,看着她手里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照片。
二婶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丝毫的躲闪。她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吓着了?”她淡淡地问,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点自嘲,也带着一点无奈。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任何问题,在此时此刻,似乎都显得那么苍白和不合时宜。
二婶把照片又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蓝布和油纸重新包好,放回那个贴身的口袋里。
“那是……在城里拍的?”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
“嗯,”二婶应了一声,目光投向棚外的雨幕,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在省城。那年我十八岁,刚读完高中。”
省城。高中。
这两个词,像两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在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高中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整个村子,几十户人家,能读到初中毕业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高中了。而二婶,不仅读完了高中,还是在省城读的。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曾经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孩子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世界。
“那你……”我鼓起勇气,想问她后来为什么回来了。为什么放弃了那个世界,回到了这个贫穷闭塞的村庄,嫁给了我那个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木讷的二叔,成了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
但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看到二婶的侧脸,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虽然望着远方,但焦点却是涣散的。我知道,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段回忆,或许并不都是美好的。
雨还在下,但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雨声变得柔和起来,淅淅沥沥,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那时候,真好啊。”二婶像是对我,又像是对自己说。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每天早上,都能听到学校的广播,放着《东方红》。宿舍的窗户外面,就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地响,比什么音乐都好听。食堂里的白面馒头,又大又软,咬一口,满嘴都是甜味。还有图书馆,里面的书,一排一排的,像永远也看不完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那些场景就在眼前。她的眼睛里,又泛起了那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那一刻,她不再是我的二婶,而是那个十八岁的、名叫“林秀英”的省城女高中生。
我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断她。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姑娘,抱着几本书,走在种满白杨树的校园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的脸上,带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一个多么美好的画面。美好得,让我有些心痛。
“我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文学。我把学校图书馆里能找到的小说都看遍了。《红楼梦》、《青春之歌》、《林海雪原》……我还偷偷地自己写诗,写小说,投给省里的报社。”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还真发表过一篇呢?”她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是一首诗,写秋天的。给了五块钱的稿费。我拿着那五块钱,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我请我最好的朋友,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饺子,猪肉大葱馅的。剩下的钱,买了一支‘英雄’牌的钢笔。”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味那顿饺子的味道。
“我那时候的梦想,是考上大学,去北京。我想去读中文系,以后当一个作家,或者当一个记者。我觉得,我能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那个年纪特有的、近乎天真的自信。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乌云散去,太阳重新露出了脸。雨后的阳光,没有了之前的暴烈,变得温柔而明亮。空气清新得像水洗过一样。田野里的庄稼,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绿得发亮。远处的天边,甚至还挂上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
但我的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
我看着眼前的二婶。阳光照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反射出点点金光。她的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回忆时的光彩,但那光彩正在一点一点地褪去,重新被那种熟悉的、属于一个中年农妇的疲惫和隐忍所取代。
她仿佛是从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中醒来,重新回到了这个满是泥泞和现实的田埂上。
“走吧,回家了。再不回去,你二叔该着急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扛起了那把沾满泥水的锄头。
她的背影,在雨后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我看着她踩着泥泞的田埂,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坚定。我突然觉得,那个背影,和我之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普通农妇的背影。那是一个曾经怀揣着梦想,却被命运无情地折断了翅膀的人的背影。那背影里,有不甘,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接受了命运安排后的平静和坚韧。
我跟在她身后,脚下的泥土很软,一脚踩下去,会陷进去半个脚掌。我看着她留下的那一串深深的脚印,心里五味杂陈。
那张照片,像一把钥匙,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二婶,一个被她自己深深埋藏起来的二婶。
从那天起,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观察我的二婶,我的二叔,以及他们那个看似平凡的家。
(四)
家还是那个家。三间低矮的土坯房,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向日葵,还有一架丝瓜。二叔还是那个二叔,沉默寡言,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坐在院子里抽旱烟。他抽烟的样子很专注,一口一口,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我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比如,二婶家的那口旧木箱。那口箱子放在卧室的角落里,上面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村里人都用它来装过冬的棉被和旧衣服。但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二婶在擦拭那口箱子。她擦得很仔细,用一块湿布,把上面的每一道木纹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已经生了锈的铜钥匙,打开了箱子。
她只开了一道缝,很快就关上了。但我还是瞥见了里面的东西。那不是棉被,而是一摞摞用牛皮纸包好的书。
还有,二婶哼的歌。以前我从没在意过,觉得那就是村里妇女们常哼的那些地方小调。但自从听了她的故事后,我开始仔细地听。我发现,她哼的调子,和我娘她们哼的完全不一样。那旋律更复杂,更悠扬,带着一种我说不出的味道。有一次,我壮着胆子问她哼的是什么。她愣了一下,说:“瞎哼的,早忘了叫啥名了。”
但我后来在县城的广播里,听到过一个相似的旋-律。广播里说,那是一首苏联歌曲,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二婶和二叔之间的关系。
他们很少说话,一天到头,也说不了几句。二叔从地里回来,把锄头往墙角一放,就去井边打水洗脸。二婶则默默地走进厨房,生火做饭。饭桌上,也是一片沉默。二叔只顾埋头吃饭,二婶则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以前,我觉得他们就是那种最典型的农村夫妻,平淡如水,相敬如宾。但现在,我总觉得那份平淡之下,隐藏着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那是一种近乎愧疚的顺从。
无论二婶说什么,二叔都从不反驳。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都是二婶一个人说了算。二婶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有一次,邻居家的牛跑到了我们家的菜地里,啃坏了半畦白菜。二叔气得抄起一根木棍就要去跟邻居理论。二婶只说了一句:“算了,都是乡里乡亲的,为这点事伤了和气不值当。”二叔就把木棍放下了,一个人蹲在菜地边,抽了半天的闷烟。
还有一次,二叔在地里干活,不小心被镰刀划伤了腿,流了很多血。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想用布条随便包扎一下就算了。是二婶,硬是拉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去了镇上的卫生院,打破伤风,上药,包扎。回来的路上,二叔的腿一瘸一拐,二婶就一直搀着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那瘦弱的肩膀上。
我看着他们相互扶持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但有一种比爱情更坚固的东西,那就是亲情,是责任,是漫长岁月里沉淀下来的、无法分割的牵绊。
二叔,他知道二婶的过去吗?他知道她曾经的梦想吗?他知道他娶回家的这个女人,心里藏着另一个世界吗?
我猜,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用一辈子的沉默和顺从,来偿还那份他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亏欠。
(五)
那个夏天,我像是得了一种魔怔。我满脑子都是二婶的故事,都是那张照片上的白衣姑娘。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那朵温室里的百合花,最终选择扎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我不敢直接问二婶。那天的雨中谈话,像是在她平静的心湖上打开了一道缺口。我怕我的追问,会让她那道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
于是,我把目标转向了我娘。
我娘是村里的“消息通”,哪家添了丁,哪家娶了媳妇,哪家的猪下了崽,她都一清二楚。而且,她和二婶是妯娌,关系一直不错。
我找了个机会,趁着我娘在院子里纳鞋底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了二婶。
“娘,我二婶……她以前是不是在城里待过?”
我娘纳鞋底的针,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听谁说的?”
“没人说,我就是……就是觉得二婶跟村里其他人不太一样。”我含糊其辞。
我娘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放下手里的鞋底,叹了口气,说:“你二婶,是个苦命人。”
“苦命?”我不解。在我看来,二婶虽然辛苦,但二叔对她言听计从,家里也还算和睦,怎么也算不上“苦命”。
“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我娘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说。
“娘,你就告诉我吧。”我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我娘看着我,犹豫了很久。最终,她还是没能抵挡住我的软磨硬泡。
“你二婶,当年可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才女。”我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她不光在省城读了高中,成绩还好得很。听说,当年就准备考大学了。要是考上了,那就是我们林家祖坟上冒青烟了,是咱们村飞出去的第一只金凤凰。”
“那……后来怎么没考?”我追问道。
我娘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又拿起鞋底,却迟迟没有下针。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不争气的二叔。”
我心里一惊。这件事,果然和二叔有关。
“你二叔年轻的时候,不像现在这么老实。他性子野,爱跟人争强好胜。那年,他跟着村里的工程队,去县城修水库。结果,在工地上跟人打起来了。”
我娘的声音,仿佛把我带回了那个遥远的年份。
“具体为啥打起来,谁也说不清了。反正是出了大事。对方……对方没抢救过来。”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二叔,和一个“杀人犯”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当然,也不是你二叔一个人动的手。是好几个人一起。但对方家里有势力,咬死了是你二叔挑的头。那时候,正是‘严打’的时候,抓得很紧。要是定了罪,少说也得是个无期,弄不好,连命都得搭进去。”
我娘的语气里,还带着后怕。
“你爷爷奶奶,当时都急疯了。到处求人,磕头,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还是没用。眼看着,你二叔就要被拉去枪毙了。”
“就在这个时候,你二婶从省城回来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家里的事,一个人跑了回来。那时候,离高考就剩下一个多月了。她回来后,二话没说,就去了县城,找到了对方的家人。”
“她做了什么?”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跪在了人家家门口。”我娘的声音有些哽咽,“整整跪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任凭人家怎么打骂,她都不起来。后来,是对方家里的老太太心软了,出来见了她。”
“你二婶跟那老太太说,人死不能复生,冤冤相报何时了。她说,她愿意替她哥,也就是你二叔,来补偿他们家。她说,她不考大学了,她愿意嫁给你二叔,一辈子留在村里,照顾你爷爷奶奶,也替他们家,给死去的儿子尽孝。”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那张照片上的笑容为何如此灿烂,又为何消失得如此彻底。
我终于明白,二婶的眼神里为何总有化不开的忧愁和隐忍。
我终于明白,二叔为何会对二婶言听计从,那份顺从里,饱含着多大的愧疚和感激。
原来,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回乡故事。那是一个用一个年轻姑娘的整个前程和梦想,去交换一个生命的、残酷而悲壮的故事。
“对方家里,最终答应了。”我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他们撤了诉,只说是意外。你二叔,在里面关了半年,就放出来了。出来之后,就跟你二婶结了婚。”
“结婚那天,你二婶没哭也没笑。她就穿着一身红衣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人。”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省城,没提过考大学的事。她把所有的书都锁进了箱子里,把那个会写诗、会唱歌的林秀英,也一起锁了进去。留下的,就只是你二叔的媳妇,我们林家的二儿媳。”
我娘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几棵向日葵,依旧固执地朝着太阳的方向。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我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院子。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走到了村口那条通往镇上的路上。这条路,二婶当年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又从这里走回来的。走出去的时候,她带着一个彩色的梦。回来的时候,她背负着一个沉重的枷锁。
我无法想象,当她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是何等的决绝和悲凉。她放弃的,不只是一场考试,一个前程。她放弃的,是她整个人生所有的可能性。
她用自己的翅GEO,点亮了二叔的生命,却将自己,永远地留在了黑暗里。
(六)
知道了全部真相后,我再看二婶,心里便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敬意和心疼。
她在我眼里,不再仅仅是那个能干、沉默的二婶。她成了一个象征,一个符号。她代表着那个年代里,无数为了家庭、为了责任而牺牲了自我的女性。她们的故事,或许没有那么惊心动魄,但同样值得被铭记。
我开始有意识地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地里干活,我总抢着干最累的活。在家里,我帮她挑水,劈柴。我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来减轻她肩上的一点点负担。
二婶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欣慰。
那年秋天,我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我们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考上县里的高中了。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爹娘高兴得合不拢嘴,杀了家里唯一一只会下蛋的老母鸡,请了所有的亲戚来家里吃饭。
饭桌上,亲戚们轮番向我敬酒,说着各种各样的祝福和期许。我被灌得晕晕乎乎,心里却很清醒。我知道,这张通知书,对我,对我们这个家,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将有机会,走出这个小山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个二婶曾经向往过的,却最终没能到达的世界。
酒席散后,我一个人走到了二婶家。
她正在院子里收拾碗筷。看到我来,她笑了笑,说:“喝了不少吧?脸都红了。”
“二婶。”我叫了她一声,喉咙有些发紧。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我捏得有些潮湿的录取通知书,递到她面前。
二婶愣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接,而是先在围裙上,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然后,她才用两只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我们两代人希望的纸。
她看得非常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名字。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好,好孩子。”她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激动,有欣慰,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释然的光芒。
“到了县城,要好好念书。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要多看书,多长见识。”她叮嘱道,像是在交代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了,二婶。”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你想不想考大学?”她突然问。
“想。”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光芒,像是在漆黑的夜里,划过的一颗流星,璀璨而夺目。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我们家,终于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考上高中,甚至比我自己考上,更让她感到高兴。仿佛,我正在替她,完成一个未了的心愿。我走的这条路,是她当年那条路的延续。
临走前,二婶拉住我。她回屋里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布包。
“这个,你拿着。”她把布包塞到我手里,“是二婶的一点心意。去县城读书,要花钱的地方多。别不舍得吃,不舍得穿,身体是本钱。”
我捏了捏那个布包,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还有一些硬邦邦的东西。
“二婶,我不能要。”我连忙推辞。我知道,这些钱,是她和二叔一滴汗一滴汗地从地里刨出来的。
“拿着!”二婶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应得的。你要是不拿着,就是看不起二婶。”
我拗不过她,只好收下了。
回到家,我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五十块钱,还有几张粮票。在那个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在钱和粮票下面,我还发现了一个东西。
是一支钢笔。
那支钢笔很旧了,笔杆上的漆都掉了一些。但我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英雄”牌的,和我二婶故事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我握着那支钢笔,手心发烫。我仿佛能感觉到,它曾经的主人,在无数个夜晚,握着它,在纸上写下那些关于青春和梦想的诗行。
如今,她把这支笔,连同那个未竟的梦,一起交到了我的手上。
(七)
三年后,我没有辜负二婶的期望。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读的,正是中文系。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二婶。
她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知道,那是喜悦的泪水,也是释然的泪水。她被沉重的现实和责任,压抑了半生的梦想,终于在我的身上,看到了绽放的希望。
我去省城报到的那天,全村的人都来送我。二婶也来了。她还是穿着那件蓝色的碎花衬衫,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默默地看着我。
临上车前,她把我拉到一边,又塞给我一个小布包。
“到了学校,给家里写信。”她说。
“嗯。”
“照顾好自己。”
“嗯。”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两个字。
汽车开动的时候,我从车窗里回头望。我看到二婶站在夕阳下,不停地朝我挥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和那片生她养她的黄土地,融为了一体。
大学四年,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写信。一封写给爹娘,报平安。另一封,专门写给二婶。
在信里,我跟她描述我所见到的一切。我告诉她,大学的图书馆有多大,里面的书有多少。我告诉她,白杨树到了秋天,叶子会变成金黄色,落下来,像铺了一地金子。我告诉她,我又读了哪些新的小说,写了哪些新的文章。
我把我看到的世界,听到的故事,感受到的一切,都用文字,一点一点地描绘给她。我想让她知道,她当年向往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二婶很少回信。她不识字。我的信,都是二叔念给她听的。但每一次,她都会托二叔在回信的末尾,加上一句:“好好学习,勿念家中。”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成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后来,我又利用业余时间写作,发表了一些文章,还出了一本小小的诗集。
我把那本诗集,寄回了家乡。
后来我娘在电话里告诉我,二婶收到那本诗集后,把它和那张黑白照片,一起锁进了那口老木箱里。
再后来,我把爹娘和二叔二婶,都接到了省城。
二叔到了城里,很不习惯。他不会用煤气灶,不会坐公交车,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抽着从老家带来的旱烟。
二婶却适应得很快。她学会了用电饭煲,学会了去超市买菜。她甚至还报了一个夜校的扫盲班,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学认字。
她学得很慢,但很认真。每天晚上,她都会戴上老花镜,趴在桌子上,用我送给她的那支英雄钢笔,在田字格本上,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
她写的第一个词,是她的名字:林秀英。
她写的第二个词,是我的名字。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她正坐在阳台上,借着落日的余晖,读我那本诗集。她读得很慢,很吃力,遇到不认识的字,还要用手指着,一个一个地查字典。
阳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她的侧脸,安详而宁静。
我突然觉得,那个在八一年夏天,在雨中草棚里,给我看照片的二婶,那个在十八岁的年纪,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的白衣姑娘,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
她只是被岁月和生活,藏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
如今,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把那个被藏起来的自己,重新找回来。
我没有去打扰她。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窗外,是城市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而我的心里,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下着暴雨的午后。
那场雨,改变了我的一生。
它让我知道,在那些最平凡、最沉默的生命里,也同样蕴藏着最深沉、最伟大的力量。那种力量,足以抵挡岁月的侵蚀,足以穿越命运的洪流,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最坚韧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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