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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0
◎旅游的陕西人
剧场里的灯暗下去了,那座仿古的舞台,便成了时空的渡口。音浪裹挟着光电,将千年的阆中,一页一页地翻给今人看。华胥履迹,伏羲画卦,女娲抟土;落下闳的浑仪转着天地的奥秘,张飞的丈八蛇矛划破三国的烟云;袁天罡与李淳风的身影,仿佛还在天宫院的星图里徘徊;那些青史留名的状元郎,则带着一方水土的荣光,从历史的深处策马而来。掌声在适当的段落响起,如一潮一潮的江水。这便是我与远方友人,在阆中古城落下闳大剧院里所见的《阆苑传奇》。它是一场浓缩的、辉煌的展览,将这座风水第一城的千年积淀,慷慨地示于人前。
然而,我的神思,却总像一只不安分的鸟,要挣脱这华美的牢笼。友人沉浸于舞台的光影时,我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丝绒帷幕,望向了剧院背后,那在夜色中盘踞如巨兽的盘龙山,以及那道传说中被唐代风水师一剑斩开的锯山垭。我知道,在那山垭的西南脚下,威德牌坊的旁边,潜藏着一个更为幽邃、更为滚烫的传奇。它不在聚光灯下,它只在故纸的尘埃里,在族谱的暗影中,在老人口耳相传的碎语里,沉默地等待着。
于是,次日,我们便走到了那蒙家故居的遗址前。威德坊默然矗立,像一个苍老的证人。昔日的元戎第、蒙公祠,如今只余下些许石础、柱砧,散落在荒草与寻常民居之间。唯有那根残存的石柱上,镌刻的联语还透着峥嵘的筋骨:“商通数省惊雷动,剑指三关皓月寒。”我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苔痕与尘土,那冰凉而粗粝的触感,猛地将一段被时光刻意淡忘的史诗,拉到了眼前。
故事的引线,要回溯到唐初。传说盘龙山有“王气”冲霄,直指帝星,惊动了长安城里的太宗皇帝。或是袁天罡,或是李淳风,奉命星夜入蜀,于山脊最紧要处——那便是后来的锯山垭——挥剑一“锯”,龙脉遂断,王气四散。这被斩断的“龙脉”,仿佛成了一道被封印的咒语,沉寂了千年。直到清康熙年间,一对姓蒙的陕商父子,蒙顺(后赐名蒙善宇)与蒙元亨,从西安泾阳交龙堡辗转迁来,就在这锯山垭的西南麓,今威德坊旁定居下来。这一住,便是四十二年。表面上看,他们与无数奔波于秦蜀之间的商贾无异,从经营豆腐业、餐饮业、客栈业,到行走天下商帮经营着茶盐贸易,丝绸陶瓷等,积累着黄白之物。可谁能想到,这日复一日的贩运,竟是在为一场惊天的崛起,暗暗蓄力。
他们的商队,行走于“难于上青天”的古蜀道,穿梭在湍急的嘉陵江上。那满载的,何止是茶叶与盐巴?那分明是帝国的动脉,是前线将士的命脉。史载康熙六十年,清军西征准噶尔,蒙家竟能一次性调集三千骡马、五百盐车,组成一支庞大的运输军团,沿嘉陵江溯流而上,直抵青海前线。这已非寻常商贾所能为,这分明是一个运转精密的“隐形兵站”。康熙帝的那一句御批,与其说是褒奖,不如说是道破了天机。
到了蒙家第三代蒙应瑞手上,这“商”与“戎”的融合,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巅峰。他竟将经商的智慧,完美地化入了战争的法则。那平日里运送盐货的板车,被他巧妙地改造,搭载上轻便的子母炮,成了移动的炮阵;那重甲骑兵的手中,除了传统的刀矛,更添了从西洋传来的洋枪;而庞大驯良的骡队,则成了最可靠的弹药输送队。于是,一套前所未有的“骡马火器协同战术”,便在青藏雪域高原的绰玛喇之地,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史书用冰冷的文字记载了那场战役的结果:清军以千人之伤亡,击溃六千准噶尔铁骑。但我想象那战场,必然是盐车列阵,炮火如雷;骡马嘶鸣,与火枪的锐响交织成一曲野蛮而高效的胜利凯歌。
站在这片废墟上,我仿佛能听见那历史的回响。那百辆骡车编队行进时,车辙精准地保持在三尺三寸的间距,既防侧翻,又可随时变阵,这何尝不是一种流淌在商人血液里的筹算与纪律?那元戎祠里曾陈列的盔甲与账册,一边是冰冷的钢铁,一边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它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东西,却在这里奇妙地统一,成为“上马能战,下马能商”的最佳注脚。就连那院里古松树皮上的刀痕,在知情者眼中,也不再是普通的伤痕,而是一局巨大的、活着的沙盘推演。
这传奇的巅峰,是蒙家三代在短短一年内,完成了从商人到将军的惊人蜕变。他们从阆中这片土地上潜龙在渊四十二载,终于一飞冲天,建下不世之功,成为川北重镇保宁府兵备历史上和陕西会馆的传奇,蒙善宇/蒙元亨/蒙应瑞三代同时在阆中,今威德牌坊处封为大将军,蒙善宇/蒙元亨兼具一品皇商,共同协助川北镇总兵署事务。
特别是川北镇署副将蒙应瑞,驻守阆中七年间,协助上司五任总兵的调防,统辖上连陕西大地,下接湖北湖南的军政,三代见证和规化参与了,雍正五年四川保宁府“保府九属”的军政格局,并持续了近200年,完成了雍正八年,川北道署的重启历程。
蒙应瑞最后官居湖广镇筸总兵,统荆襄黔川大地边区军政,年70岁归休回阆,年84岁乃请缨助力川北阆中将士平定大小金川并献计献策,赠左都督。87岁仙逝后,赐葬元戎蒙公祠内,形成阆中历史两位将镇守阆中七年,跨越千年的传奇,“南桓侯北元戎”同一中柱线上的传奇。
他们晚年又归葬阆中,更为传奇的是,御赐的元戎第蒙公祠内,在阆中历史上锯山垭西北4里处历代驻军演武厅旁。又被帝王赐还,归葬于此,完成了一个圆满的、带有强烈宿命感的轮回。
而更意味深长的是,那座由帝王下旨修建的元戎第蒙公祠里,所供奉的,不仅是他们蒙氏一族的先祖名将蒙骜、蒙武、蒙恬、蒙毅,更将中华民族的始母华胥、人祖伏羲与女娲,一并请入神龛,共享香火。
这绝非偶然。这精心的安排,仿佛是一种宣言:华夏的历史,从来不是单一血脉的传承,而是多民族在漫长的时光里,不断碰撞、融合、共生的壮阔史诗。那被唐代风水师斩断的、属于某一姓的“龙脉”,早已被这万千商旅、兵士、百姓用他们的生活、贸易、牺牲与忠诚,重新接通。这人间真正的“龙脉”,不在山脊,而在道路;不是虚无的“王气”,而是那行走于茶马古道、蜀道、嘉陵江上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他们用脚步与车轮,踏出的这片土地最深沉的脉动。
夕阳西下,我与友人终于登上了盘龙山的山巅。脚下,是那道深深的、传说中被斩开的锯山垭裂痕,如一道永恒的伤疤,也如一扇通往过往的门户。远处,嘉陵江的波光,在暮色里化成了一条流淌的金带,静静地环绕着古老的阆中城。
剧院里的《阆苑传奇》依旧夜夜上演,用最绚烂的方式,讲述着那些已被公认的传奇。而眼前这锯山垭与嘉陵江所共同见证的蒙氏阆苑传奇,却沉默着,如地底的伏流。它或许才是这阆苑之中,最为传奇的传奇。它告诉我,历史的精彩,不仅在台前的华章,更在幕后的潜流;不仅在于英雄的史诗,也在于那些在统一与生存的宏大命题下,用尽智慧与气力,写下自己注脚的普通人——哪怕他们,已被岁月的尘埃,遮掩了太久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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