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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神仙有总部,那一定在泉州

排行榜 2025年10月15日 12:57 3 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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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泉州的涂门街,先会路过象征儒家文化的府文庙,过条马路便是伊斯兰教的清净寺,几步之遥的锡兰侨民旧居与关岳庙相邻而立。

回头一望,才走了不过千米,却已跨越了多个文明。

泉州的迷人之处,正在于它庞杂的信仰体系。这里有扎根山海的乡土神祇,有庙堂与市井共奉的香火之主,也有从海上登陆的异域神明。

这是一座没有围挡的宗教博物馆,也是一片神明与人间的交汇之地。这份在时代洪流中依旧默契守护的信仰,与泉州人那份对美好生活的敬畏与祈愿,一次次感染我深入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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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头三尺有神明”在泉州的具象表达就是:走街串巷时,会在街口的转角遇见镶在老屋墙里的菩萨像,或者抬头总能看见檐边厝角的滴水兽,狭窄而明净的巷道里,随地大小坐的石敢当和镌刻旧时光的红墙上,还点缀着新时代的土地公涂鸦,古老的信仰就这样与巷子里的生活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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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在泉州几乎处处可见,文武门神画像、神塑像、庙宇在城市各个角落存在。 | ©视觉中国

有学者研究过,在泉州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现存的民间信仰庙宇超过六千座,主祀神明不下五百种。如此高的信仰密度,只能让泉州的宫庙大多“挤”在古巷众多的民居之中,门庭狭小却从不冷清。

几个守庙的老人,不知道从哪儿搬来高低不一的椅子,聚在一起打牌聊天。庙口是邻家慢吞吞的小狗,从柱子后面踱步而来的小猫,香案总是摆着新做的贡品,空气中夹杂着散不尽的烟火气和人情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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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宇林立在城市之中,古建与现代高楼相依。 | ©视觉中国

这种“神明与日常”的交织,甚至渗透到泉州人的语言里。许多方言俗语本身就是信仰场景的折射。比如劝人要及时尽孝,不要等“子欲养而亲不待”,泉州人说:“生食一粒豆,较好死后供猪头”(生前哪怕只做一点孝行,也胜过死后再奢华的祭拜)。

再比如,他们坚信付出就有回报,所以说:“有食有行气,有烧香有保庇”。连“傻人有傻福”,泉州人也说得更温情:“天公疼怣人”(连天公都会疼惜那些单纯的人)。泉州语汇里与神明有关的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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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玄妙观的天王像和香火烟气,去寺庙,不过是泉州人在普通不过的日常 | ©视觉中国

论对神明的态度,泉州人向来是喜新不厌旧。只要“有德”“有功”,就能在这片土地上占一席香火。古时战乱频发,强盗洗劫、外敌入侵并不罕见;有人为守护家园而殒身,百姓会因此立庙来感念其功绩。在惠安崇武当地,人们甚至为27位舍身救人的解放军战士建起宫庙,作为永久的纪念。土地贫瘠、竞争激烈,也让“忠义”成了当地的道德标尺并延续至今。

集“忠信仁义勇”于一身的关帝爷,是泉州当地香火最旺的神明之一。每次经过通淮关岳庙,门庭若市,总有一种直扑面门的热烈。香案前的人群攒动,男女老少皆有。

关岳庙的“拜拜”很讲究,来这儿的善男信女总是手脚麻利,神情专注,像是熟稔一场日常的工序。老一辈会叮嘱:来拜关帝爷,不必穿得太新太好,免得衣服被香灰烫破,或者在人潮拥挤时被香灰弄脏。因为人流如织,大家会习惯将点燃的香举过头顶。几道仪式一气呵成,人们便跪上香蒲,悄声向关帝爷诉说心中事。背景里,除了掷筊落地的清脆声,就只剩漫漫祷告在烟火里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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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岳庙屋顶嵌瓷 | ©视觉中国

如果说关岳庙的香火鼎盛代表了泉州人对“忠义”的推崇,那么“狗神崇拜”则展现了这座城市另一面极具想象力的信仰世界。泉州人笃信“万物有灵”,飞禽走兽都可能化身为庇佑的神明。其中常见的有“狗狗神”。

走到县后街的尾部,会遇到一座颇有故事的庙宇——白耇庙。它原名“白狗庙”,明代起建,供奉来自印度的洋山神毗舍耶。到了清末,进士林骚雅嫌“白狗”二字过于直白,改成了寓意白发高寿的“耇”,这个名字便一直沿用至今。白耇庙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不仅是国内唯一仍保留印度教祭祀传统的庙宇,还同时供奉真武大帝与北郡王,道教与异域信仰在此共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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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也在寺庙内寻得一处栖居之所 | ©视觉中国

然而更贴近日常的,是在街巷中常遇见的“狗舍爷”,传说它是天狗所化。小小一尊神像大多披着红布兜,亲切且随和。案前的供品让人莞尔:糖果、饼干、奶片、小零食,都是小孩子们的心头好,就这样一一堆在桌上,父母以此祈求子女健康成长,那份心意质朴且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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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有处古迹名为九日山,虽不巍峨,但满山皆是葱郁林木、嶙峋奇石。提及泉州的宗教信仰生态,一定绕不开这里。从西晋年间,九日山上建造闽南最早的佛刹延福寺;到南朝时印度高僧拘那罗陀在此译经,留下了佛教遗迹;再到南宋时期,山下的通远王庙成为市舶司举行祈风仪式的官方场所。

山中的摩崖石刻填补了一些对彼时泉州作为东方第一大港的想象。季风的南来北往本是沿海居民的民间祈愿,但在当时的泉州,祈风成了市舶司的九项职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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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日山韦陀菩萨。 | ©视觉中国

石壁上残留的“后土”刻字,是中原人衣冠南渡后复杂心境的刻录。据历史记载,九日山毗邻之地,也曾是中原人入闽后的首个定居地,于是九日山毫无疑问地在重阳节这天,成了这批北方汉人登高念祖的地方。山上布满北方移民的思乡情绪,山下则是泉郡的文化发祥地。

九日山的信仰图景其实是泉州宗教生态的一个切片,城中庞杂的信仰体系里有扎根山海的乡土神祇,有庙堂与市井共奉的香火之主,也有从海上登陆的异域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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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神踩街和蟳蜅女等传统活动装扮依旧出现在泉州街头各处。 | ©视觉中国

泉州为何成为宗教交汇地?答案似乎要从更久远的时间里去追溯。在有文字记载之前,这片土地上居住着的族群是闽越人。他们断发纹身、好巫尚鬼,以蛇为图腾。如今泉州民间的拍胸舞,舞者头戴的草箍中那一抹向前翘起、形似蛇吐信的红绸,或许正是古老蛇图腾崇拜的余影。

闽越人以舟为车,以楫为马,海上生活的诗意里浸着负海而生的心酸,天然地与风、雨、潮汐建立了亲密关系。酬天敬地,成了他们最初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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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街头的拍胸舞,被誉为“东方迪斯科”,是闽越族舞蹈的历史遗迹。 | ©视觉中国

这种自然崇拜在今日泉州依然延续。对“天”的想象,在文明进入文字与礼仪系统之后,也随之演化成了更具人格化的神明。比如“天公”,在泉州被供得格外隆重。每年正月初九的“做天公生”,是闽南地区一年之中的“大年初一”,那可比春节热闹多了。厅堂里点天公灯,桌上摆放整猪全鸡,举家焚香跪拜,连出门谋生的游子都要等拜完天公后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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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当地的民俗活动,盛大而庄重。 | ©视觉中国

但这一切都还只是泉州信仰体系的“在地基因”。它真正的多元化始于中原文化的南下。

西晋永嘉年间和唐末五代时期,因为战乱动荡,北方士人带着儒释道的文化体系大量迁入闽南,与闽越族人交汇而生。一边是讲理的礼教系统,一边是好鬼的原始信仰,两者碰撞、磨合,形成了如今泉州民间信仰的混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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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伊斯兰教清净寺,泉州人的信仰也十分多元。 | ©视觉中国

而更大规模的文化融合,则发生在宋元时期。

泉州三面环山、一面向海,自古为天然良港。“海上丝绸之路”的兴盛,使泉州从唐末五代起逐渐取代广州成为对外贸易的重要门户。地理上“向海而生”的格局,使泉州成为连接中原文明与南洋、西域、南亚甚至是中东各宗教文化的接触前沿。正如宋代惠安人谢履所言:“泉州人稠山谷瘠,虽欲就耕无处辟,州南有海浩无穷,每岁造舟通异域。”土地贫瘠而开辟的海上丝绸之路反而让泉州更早、更频繁地与外部世界产生联系。

泉州港成为东方第一大港,也成为外来宗教的汇集地。随色目人南征而来的景教、由教廷遣使传入的天主教、波斯遗脉的摩尼教、蕃坊中落地生根的伊斯兰教,还有印度教和犹太教,悄无声息地随船舶与香料从海上登陆。如今的泉州城里的庙宇、石刻、墓园、碑铭,如同散落的坐标,把外来信仰的路径一一标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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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基督教福音堂,“向海而生”的格局,使泉州成为连接中原文明与南洋、西域、南亚甚至是中东各宗教文化的接触前沿。| ©视觉中国

明清之际的“铺境制”,更是让信仰与世俗生活紧密结合。简单地理解,“铺”,是官府划定的行政社区;“境”,则是以共同的信仰和祭祀为纽带的自然社区,通常若干个“境”组成了“铺”。

在铺境制的交织里,地方崇拜与行政管理彼此叠加,城镇乡村的每个角落都有自己的神明照拂着。每个境的守护神,被称作“挡境”。“挡”不仅意味着阻挡,也意味着庇护,是这个村落里不言而喻的安全感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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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的信仰存在于生活之中,以共同的信仰和祭祀为纽带组成了许多自然社区。 | ©视觉中国

供奉神明的铺境庙既是社区里的信仰中心,也是社区的心脏。这里不只是拜神的地方,还挂着村里的户籍,见证过无数公开赏罚,大小事宜也在此敲定,还是节庆仪式的起点。

最有趣的是,面对城中村的改造时,谈判桌上,铺境庙的主事人问开发商的第一件事不是关于补偿款项,而是确定铺境庙得保留或者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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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一次来到泉州的时候,最先触动我的不是这里三步一庙、五步一寺的密度,而是那些红砖堆砌的古厝景象。来自江南的我早已习惯青砖黛瓦的清冷,眼前这红砖红瓦红木梁的格局,初看浓烈甚至有些惹眼。却在日落时分悄然转换了气质。

夕阳落在红墙上,有了一层琥珀的柔润,连时间都变得朦胧迟缓了起来。

这种独特的闽南民居风格,被称作“皇宫起”建筑。相传五代时期,闽王因皇后家中房屋破旧,特赐“汝母厝皇宫起”,却因误传将“汝母”变成了“汝府”,于是这份皇恩意外地扩展到整个泉州上下。从此红砖赤瓦、燕尾翘脊的大厝,在闽南民居中破格而出,并开始广泛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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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元妙观,走在泉州街头,处处可见红砖建筑。 | ©视觉中国

泉州人的人生目标之一,便是“探大钱,起大厝”。红砖古厝在他们的生命中,不只是栖身之所,更是凝练宗族文化、延续信仰的空间容器。

跨海经商积累的财富使得闽南人起的厝极为考究。门楣常见的衍派和传芳记载了中原士族南迁的史诗和宗族中值得传颂的功勋。屋梁门窗处常嵌以木雕,砖墙石柱之间也不乏雕刻精湛的砖雕与石雕的点缀。“撑门面”,是闽南人对建筑美学最质朴的表达。红砖以“出砖入石”技法稳稳垒起,既坚固又充满韵律。

从民居到庙宇,从神龛到窗沿,红砖早就是泉州人的精神骨架。哪怕是闯南洋所得的“番仔楼”里,西式的罗马柱下也得垒上稳实的红砖,那是泉州人带不走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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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骑楼,“下南洋”的闽南华侨通过民间渠道将南洋的“五脚基”传回闽南故乡,并深度融入闽南侨乡社会的建筑活动和日常生活中。 | ©视觉中国

《文化苦旅》中有句话形容泉州人恰如其分:“只有远行者才有对家的思念,因此只有远行者才有深刻意义上的家。”泉州人自古向海而生。番仔楼上题的“放眼世界”是泉州人敢为天下先的魄力,随着季风和潮汐归来的不只是财富还有对家的憧憬和眷恋,再密密匝匝地藏进大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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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种风格融合的红砖古厝和骑楼,既有外来的南洋风情,也保留了中原大地的古色古香。 | ©视觉中国

厝内不仅盛放着柴米油盐,也容纳着香火供品。它既是物理意义上的“家”,也是精神意义上的庇护所。在铺境制的格局下,因为每个境供奉的神明不同,他们的生日也不尽相同,于是催生了泉州特有的民间传统——“佛生日”,人们称它为“第二个春节”,历久弥新,极富仪式感。

佛生日的热闹不仅限于当天,而是临近的日子里,整个村落都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鲜活了起来。大人们忙着扫屋除尘,准备贡品。为了那场隆重的“供筵”仪式和必不可少的“吃佛生日”,所以厨房变得格外忙碌。天刚亮,几个锅就已经咕嘟作响。炖着的酱油鸡或猪蹄,香气浓郁,像一条暖流从巷口淌到街尾。

对于泉州人来说,祭祀祈福的时刻一定少不了炸物。油锅里,炸粿与醋肉翻滚着金黄色的泡沫,噼里啪啦,滋滋冒油。锅中美味让孩子们挪不开眼,一圈圈围着灶台转,被油星溅到也舍不得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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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晋江梧林古村落,传统的红砖古厝建筑。 | ©视觉中国

吃佛生日”是不用邀请的,嫁出的女儿都会在这一天自行回门。过去交通不便,远嫁的女儿回一次娘家并不容易,而这一日便成了姐妹和闺蜜重逢的最佳理由。姐妹们聚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坐在屋檐下,手里忙着针线活,嘴里聊着家长里短伴着欢笑与叹息。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在这不紧不慢的闲话里化作温暖的慰藉。

在屋子的另一侧,红龟粿正被一一码放。每一只龟粿的表面都被朱砂细细点染,藏着泉州人最质朴的虔诚。红色的光泽泛着微微粘意,糯米与艾草的香气在空气中漫开,屋檐下的絮语,像是从土布里抽出的线,柔软又韧实,此刻连时光都被这股粘稠裹住,舍不得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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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龟粿,龟纹象征长寿平安,红色外皮寓意吉祥。 | ©视觉中国

除了吃佛生日,泉州还有一种认神明为“契父母”的习俗。孩童自小便拜神明为干爸干妈,求一份平安长大。还有抬着神明巡境、回祖庙“谒祖”,这些日常化的宗教活动,将神明置于生活中央,与人建立起一种亲密的、几乎家族般的关系。铺境制下,人与神的距离被拉近了。

随着城市更新和旧城改造,很多境面临了面积缩小、人口流失的问题。那些搬离故境的人们依旧会在心照不宣的民俗活动中再次相聚。仪式的边界线、情感的凝聚力,并没有随着房屋的拆迁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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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当地的炸物。 | ©视觉中国

读到一位学者的田野笔记,他追溯家乡安海的挡境变迁,发现那些拆迁后“消失”的挡境,有的竟然搬进了套房、小区、甚至店铺之中,继续存在着。

比如,在安海“金沙城”小区里,出现了咸德苑、忠义苑、仁福苑几个小区名,它们源自旧镇区的咸德境、忠义境和仁福境。“境”变为“苑”,空间换了形式,但内核仍在延续。在咸德苑一套公寓里,神桌就摆在客厅的角落,香炉上刻着“咸德境”三个字。空间虽小,摆设简朴,却依旧被香火和记忆滋养着。

▌泉州祠堂。 | ©视觉中国

海洋作为泉州的生命线,其宗教信仰的发展和演变正如这片土地本身一样,充满了流动与包容。无论是闽越族的海洋文明基因,还是衣冠南渡的北方汉人,亦或是外来商人的逐水而居,这些生命体在泉州交织、共生,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气质。正是这种在困境中生长出的具有极强包容性的生命力,让泉州何止于一个地理位置上的宗教博物馆,更是跨地域、跨时间与跨阶层的信仰样本。

泉州人对信仰“喜新不厌旧”的态度,可以看作是大杂烩式的随意,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融合的生命力,因为文化和人群的开放与流动必然产生出生生不息之力。在我看来,它不是封建迷信,而是一个族群用丰富的想象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所构建的精神图谱。

“这座城的文化和历史是靠所有泉州人保护下来的。”

编辑/Tasia

文/李悦Jeanette

图/视觉中国

设计/Apr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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