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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年我偷偷看录像带,被嫂子发现,她没骂我,反而坐下一起看

排行榜 2025年10月26日 01:52 4 admin

88年我偷偷看录像带,被嫂子发现,她没骂我,反而坐下一起看

88年我偷偷看录像带,被嫂子发现,她没骂我,反而坐下一起看

1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黏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

知了躲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把午后的阳光都喊得有些毛躁。

我叫陈凡,十六岁,刚刚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

那年暑假,我住在我哥陈辉家里。

哥大我十岁,在县外贸公司上班,是那个年代里最早一批“吃螃蟹”的人。

嫂子林素,是哥的同事介绍的,城里姑娘,文化馆的图书管理员,人长得白净,说话细声细气,像挂在檐角的风铃,风一吹,才听得见响。

我们家是镇上的,父母还在老家。哥结婚后,在县城分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把我接过来,说县里的教育条件好。

哥在我心里,是天。

他高大,时髦,口袋里总有我没见过的零嘴,嘴里总有我听不懂的新词。

比如,“录像机”。

那台银灰色的“金星”牌录像机,是那年春天哥从广州出差带回来的,花了将近他半年的工资。

它被一块红丝绒布盖着,端端正正地摆在客厅的组合柜上,像一尊神龛。

哥说,这是用来“学习”的,学英语,学国际贸易知识。

可我知道,更多的时候,是哥和他的那帮朋友,在烟雾缭绕的客厅里,看香港的武打片和警匪片。

周润发叼着牙签,许冠杰上天入地。

每一次,他们都把我关在房里,让我“好好学习”。

门缝里漏出来的枪战声、女人的尖叫声,像无数只小手,挠着我青春期躁动不安的心。

我渴望知道那块小小的荧屏里,藏着怎样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

机会,就在那个燥热的七月。

哥要去省城开一个为期三天的会。

临走前,他特意嘱咐我,不准碰那台录像机,碰坏了要我好看。

他越是这样说,那台机器在我眼里就越是闪着神秘的光。

哥走后的第二天,嫂子说要去市里参加一个图书系统的培训,当天回来,但会很晚。

她给我留了午饭,叮嘱我锁好门。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那台录身着红丝绒的机器。

我等。

等太阳从正当空,慢慢挪到西边的屋檐下。

等窗外的光线由刺眼的白,变成温暖的橘黄。

等楼道里传来邻居们下班回家的脚步声、炒菜声、孩子的哭闹声,然后又渐渐归于平静。

时钟的秒针,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尖上。

终于,我按捺不住了。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像个小偷。

我掀开那块红丝绒布。

冰凉的金属外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我按下了电源键。

“啪”的一声轻响,一道绿色的荧光亮起,像黑夜里睁开的眼睛。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录像带藏在哪里?

哥的书房。

我溜进去,拉开他那个带锁的抽屉——上次他喝多了,钥匙忘在桌上,我偷偷配了一把。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几盘录像带。

《英雄本色》、《警察故事》、《喋血双雄》……这些我都听哥的朋友们聊起过。

我的手指在这些烫金的字眼上划过,最后,停在了一盘没有任何标签的带子上。

它被塞在最角落,像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越是这样,越是勾人。

就是它了。

我把带子塞进录像机。

机器发出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像吞咽口水。

然后,屏幕亮了。

雪花点闪烁了几秒,接着,画面跳了出来。

不是香港,不是枪战,也不是功夫。

是一座欧洲的城市,古老的建筑,灰色的石板路,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在喂鸽子。

画面很美,像油画。

音乐舒缓,是大提琴的声音,低沉,缠绵。

我坐在小板凳上,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电影的节奏很慢,讲的是一个东方女人和一个西方画家在异国相遇的故事。

他们的对话很少,很多时候,只是用眼神交流。

我看不懂那些眼神里复杂的情绪,但我能感觉到一种东西,一种我从未在哥和嫂子之间,甚至从未在任何我认识的成年人之间感受过的东西。

它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时间在流逝。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我的脸上、在墙壁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感情在升温。

他们开始牵手,开始拥抱。

那拥抱,和我见过的任何拥抱都不同。

不是礼节,不是亲情,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想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我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一些“不该看”的事情。

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关掉。

但我的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然后,那个画面出现了。

在画家的工作室里,散落着画布和颜料,光线从天窗洒下来,像教堂里的圣光。

女人解开了自己的衣扣。

她的背对着镜头,皮肤在光线下像上好的瓷器。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

心跳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活了十六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它不是我从同学那里听来的那些污言秽语,它不脏,它很美,美得让我感到一种近乎神圣的眩晕。

我看得入了迷,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直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是嫂子。

2

她就站在那里,没有出声。

我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是电视屏幕上反光的人影,出卖了她的存在。

我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

客厅里没有开灯,她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但那双眼睛,在电视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像两口深井。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全部凝固了。

完了。

这是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我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罪犯,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

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那挑战着八十年代末所有道德底线的画面。

女人的长发散落在肩上,男人的手在她的背上游走。

每一帧,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要去按录像机的弹出键。

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怎么也按不准那个小小的方块。

“别动。”

嫂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客厅里,却像一声惊雷。

我僵住了,手停在半空中。

她没有骂我。

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尖叫着指责我“下流”、“无耻”。

甚至,她的语气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

只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平静。

她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

风里有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的香味,还有一丝从外面带回来的、属于夜晚的凉气。

我以为她会去关掉电视。

但她没有。

她走到我对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姿势很端正,双手放在膝盖上。

然后,她抬起头,和我一样,看向了那块发光的屏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只剩下电视里男女主角沉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不敢看她,只能死死地盯着电视。

可屏幕上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那些光影,那些身体,都变成了一团模糊的色块。

我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了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人身上。

她在想什么?

她为什么不骂我?

她会不会告诉大哥?

如果大哥知道了,他会打断我的腿吧。

一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电影里,最激烈的部分过去了。

画面重新变得安静。

女人躺在男人的臂弯里,像一只疲惫的猫。

窗外,下起了雨。

嫂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了我的心上。

我终于鼓起勇气,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她还是那个姿势,端端正正地坐着。

电视的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

她的睫毛很长,微微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的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看到,有一滴东西,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没入阴影里。

她哭了。

我的大脑,再次当机。

嫂子哭了?

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让她觉得恶心?

还是……因为别的?

我不敢问,也不敢动。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坐在沙发上,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沉默地,一起看完了那部电影的后半段。

电影的结局,是悲剧。

画家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女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他俩初遇的那个广场上,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雏菊。

鸽子飞起来,镜头拉远,城市在暮色中,像一个巨大的、哀伤的剪影。

片尾曲响起。

依然是那首大提琴曲,只是比开头时,更加的哀婉,更加的缠绵。

屏幕上,开始滚动起我看不懂的法文演职员表。

然后,雪花点再次出现。

“哗——”

客厅里,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漫长的沉默。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好看吗?”

嫂子突然开口。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

我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那两口深井里,已经没有了泪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问你,好看吗?”她又问了一遍。

声音依旧很轻。

我胡乱地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好看,是不是就承认了我的“堕落”?

说不好看,是不是又显得太虚伪?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嘴角忽然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

“把带子退出来吧。”她说。

我如蒙大赦,立刻从板凳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按下了弹出键。

录像带“咔”的一声被吐了出来。

我双手捧着它,像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给我。”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带子递给了她。

她接过去,拿在手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粗糙的塑料外壳。

“这盘带子,你大哥也不知道。”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千层浪。

我哥不知道?

那这盘带-……

“是我一个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给我的。”

她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她知道我喜欢看电影。”

我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但更大的疑惑,又涌了上来。

“嫂子,你……”

“我以前,是想考电影学院的。”

她打断了我,目光落在手里的录像带上,声音有些飘忽。

“后来,没考上。”

“就来了文化馆。”

我从来不知道,嫂子还有这样的过去。

在我眼里,她一直就是那个在图书馆里整理书籍、给大哥做饭洗衣、对我温和有礼的嫂子林素。

我从未想过,这个身份背后,还藏着一个“想考电影学院”的林素。

那个林素,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不是也曾像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有过热烈的、不为人知的梦想?

“小凡。”她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我紧张地应着。

“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你哥,好吗?”

我愣住了。

我以为,她会让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碰录像机。

我以为,她会教育我,让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她会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把柄,以后随时可以用来要挟我。

可她说的,却是“不要告诉你哥”。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很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请求?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你哥他……不喜欢这些。”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他觉得这些是‘靡靡之Mǐ mǐ zhī yīn’,是不务正业。”

“靡靡之音”。

这个词,我从我哥嘴里听到过无数次。

他用这个词形容邓丽君的歌,形容言情小说,形容一切他认为“软弱”和“无用”的东西。

在他看来,男人就该看《三国演义》,就该听《国际歌》,就该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而那些情情爱爱,风花雪月,都是女人的玩意儿,甚至是“毒害青少年”的玩意儿。

“他会生气的。”嫂子补充道。

“不光是生你的气,也会生我的气。”

我明白了。

在这件事里,我们俩,成了“共犯”。

“我保证,嫂子,我绝对不说!”我立刻挺直了腰板,像一个宣誓的士兵。

她看着我紧张的样子,又笑了。

这次的笑,比刚才要真实一些。

“去把灯打开吧,黑漆漆的。”

“哦,好。”

我跑到门口,按下了开关。

“啪嗒”一声,日光灯亮起。

刺眼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

也驱散了刚才那种暧昧、危险、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亲密的氛围。

客厅,又恢复了它原本的样子。

沙发,茶几,组合柜。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嫂子站起身,把那盘录像带,重新塞回了它原来的角落。

然后,她拿起那块红丝绒布,仔仔细细地,把录像机盖好。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饿了吧?”她转过身问我,“我给你下碗面条。”

“不,不饿,嫂子,我自己来。”我连忙说。

“没事,我顺便也吃点。”

她走进厨房,熟练地开火,烧水。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滋啦”的声响,和一股葱油的香味。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用一根簪子松松地挽着。

灯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的嫂子。

3

面条很快就下好了。

白色的瓷碗,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碧绿的葱花。

热气腾腾。

我们俩坐在饭桌前,面对面。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

刚才客厅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如果不是胃里温暖的感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葱油香,我几乎要以为那只是我的幻觉。

“小凡。”嫂子吃完最后一口面,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嗯?”

“以后,想看什么,跟我说。”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餐厅里,清晰无比。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嫂子,你……”

“你哥不在家的时候。”她补充了一句。

我的心,狂跳起来。

这感觉,比刚才偷看录像带还要刺激。

那是一种被“同谋”接纳的兴奋。

“不过,有个条件。”她看着我,眼神很严肃。

“什么条件?”

“不能影响学习。”

“每次看完,要写一篇观后感给我。”

“啊?”我傻眼了。

观后感?

“写什么都行,写你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可以吗?”

我看着她。

灯光下,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那是一种混合着期待、狡黠,还有一丝寂寞的光。

我突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给我布置作业。

她是在找一个,可以和她一起看电影,并且能和她聊聊电影的人。

她想考电影学院的那个梦,并没有死。

它只是被藏起来了,藏在了文化馆厚厚的书架后面,藏在了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

而我,一个十六岁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少年,无意中,撞开了那扇尘封的门。

“可以!”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没问题!”

她笑了。

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

眼角弯弯的,像月牙。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的嫂子,真好看。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就有了一个秘密的约定。

每个我哥出差的夜晚,或者他出去应酬的周末。

我们就会拉上窗帘,关掉大灯,像两个地下工作者一样,悄悄地打开那台录像机。

我们看了很多电影。

有嫂子朋友从国外带来的原声带,也有她从文化馆“内部渠道”借来的“内部观摩片”。

我们看了《罗马假日》,看奥黛丽·赫本饰演的公主,坐在格里高利·派克的摩托车后座上,在罗马的街头放肆大笑。

嫂子说:“你看,真正的自由,比王冠更迷人。”

我们看了《魂断蓝桥》,看费雯·丽饰演的玛拉,在滑铁卢桥上,眼神从希望到绝望。

电影结束的时候,嫂子又哭了。

她轻声说:“有时候,命运比人更无情。”

我们还看了《追捕》,看高仓健饰演的杜丘,在原野上策马奔腾。

嫂子指着屏幕说:“你看他,多硬朗,一句话不说,但什么都懂。”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开始写观后感。

一开始,只是干巴巴地复述剧情。

后来,在嫂子的引导下,我开始写我自己的感受。

我写赫本的眼睛像林间的小鹿,写费雯·丽的微笑像破碎的水晶,写高仓健的沉默像一座山。

嫂子会很认真地看我写的每一个字。

然后用红笔,在旁边写下她的批注。

“这个比喻很好。”

“这里的心理分析很到位。”

“你有没有想过,女主角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

从电影,到文学,到音乐。

我跟她聊我在《当代》上看到的小说,她跟我讲肖邦的夜曲。

我发现,嫂子知道的东西,比我们高中的语文老师还要多。

她就像一本厚厚的、永远也读不完的书。

而我,是她唯一的读者。

那段时间,我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门外,是光怪陆离的声色光影,是复杂幽深的人性迷宫。

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数理化和打篮球的毛头小子。

我的内心,开始变得丰富,变得敏感。

我开始观察生活。

我观察楼下下棋的老人,观察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妇女,观察黄昏时分,手牵手散步的年轻情侣。

我开始观察我哥,和我嫂子。

以前,我觉得我哥是天,是英雄。

他高大,能干,养活着这个家。

嫂子嫁给他,是她的福气。

可现在,我开始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我看到,我哥和他的朋友们喝酒吹牛,高谈阔论国家大事时,嫂子一个人在厨房里默默地洗着堆成山的碗。

我看到,嫂子兴致勃勃地跟他聊起一本新书,他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看那些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我看到,嫂子过生日,我用攒下的零花钱,给她买了一本拜伦的诗集。她高兴得眼睛都亮了。

而我哥,给她买的礼物,是一台新的“威力”牌洗衣机。

他拍着那台巨大的机器,得意地说:“看,以后就不用手洗了,解放你的劳动力!”

嫂子看着那台洗衣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说:“谢谢。”

声音很轻。

我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搂着嫂子的肩膀,大声宣布:“等我明年评上科长,给你换个更大的冰箱!”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高仓健。

我想,我哥大概永远也不会懂,为什么嫂子会喜欢那个沉默的男人。

因为我哥,话说得太多,听得却太少。

他给了嫂子一个安稳的家,一台洗衣机,一个关于未来更大冰箱的承诺。

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是一本诗集?

是一张电影票?

还是一个,能和她一起,聊聊拜伦和肖邦的下午?

我开始觉得,我哥,有点可怜。

也有点,可恨。

4

秋天的时候,我哥评上了科长。

家里请客。

不大的客厅里,挤满了人。

都是我哥单位的同事和领导。

男人们围坐在一桌,抽烟,喝酒,划拳,声音大得能把屋顶掀翻。

女人们带着孩子,坐在另一桌,聊着单位的八卦和孩子的成绩。

嫂子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像一只穿花的蝴蝶,不停地端菜,添酒,收拾残局。

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温和的微笑。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也没有人注意到,她转身进厨房时,那瞬间的疲惫。

只有我看到了。

酒过三巡,我哥喝高了。

他红着脸,被一群人簇拥着,像一个凯旋的将军。

他的顶头上司,一个姓李的胖主任,拍着我哥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小陈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这杯,我得敬弟妹一杯!”

李主任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嫂子面前。

“弟妹,你可是我们陈科长的大功臣啊!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大半!”

嫂子连忙擦了擦手,局促地笑着:“李主任,您言重了。”

“哎,怎么言重了?”李主任把酒杯往前一递,“我们单位都知道,小陈能有今天,全靠你这个贤内助在背后支持!来,这杯酒,你必须喝!”

嫂子的酒量,我知道,一杯倒。

她为难地看着我哥。

我哥正被另一个人缠着,根本没注意到这边。

“李主任,我……我不太会喝酒。”嫂子小声说。

“不会喝才要练嘛!”李主任的胖脸上,挤出一丝油腻的笑,“给领导面子,就是给自己老公面子!来,干了!”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

“喝一个!喝一个!”

嫂子的脸,瞬间白了。

她端着那杯满满的白酒,手在微微发抖。

我坐在角落里,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想冲上去,替她挡下那杯酒。

但我不敢。

我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寄人篱下的少年。

在这些手握权力的成年人面前,我什么都不是。

就在嫂子准备硬着头皮喝下去的时候。

我哥终于看到了这边的状况。

他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我心里一松,以为救星来了。

然而,我哥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素素,怎么回事?李主任敬你酒,是看得起你!”

他从嫂子手里拿过酒杯,又递回到她面前。

“满上,满上!怎么能让领导喝半杯?没规矩!”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酒瓶,又给李主任和嫂子的杯子,都倒满了。

“李主任,我媳妇她不懂事,我替她给您赔个不是!”

“这杯,我让她干了,您随意!”

我哥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那笑容,刺得我眼睛生疼。

嫂子看着我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像一盏被风吹灭的灯。

她接过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泪都咳出来了。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好!弟妹爽快!”

“陈科长好福气啊!”

我哥得意地笑着,拍着嫂子的背,像在安抚一匹听话的马。

“没事,没事,喝点酒,暖暖身子。”

那一刻,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哐当”一声巨响,在喧闹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我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陈凡!你干什么!”

我没有理他。

我走到嫂子身边,扶住她摇摇欲晃的身体。

“嫂子,我扶你回房休息。”

嫂子靠在我身上,身体很烫,浑身酒气。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

“小凡……”

“我没事。”

“走。”我半扶半抱着她,往卧室走去。

“站住!”我哥在身后厉声喝道。

“没看到这么多客人在吗?像什么样子!”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我看着他,看着那个我曾经无比崇拜的男人。

“哥,”我一字一句地说,“嫂子她,不舒服。”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我哥之间来回。

我哥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觉得,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他的面子。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扬起了手。

“你个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巴掌,没有落下来。

是嫂子。

她挣开我的手,挡在了我面前。

“陈辉,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不再是细声细气,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尖锐。

“你要打他?”

“他是我弟弟!我惯的!怎么了?”我哥梗着脖子吼道。

“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出气筒。”

嫂子冷冷地看着他。

“还有,陈辉,你记住了。”

“我林素,是你老婆,不是你用来给领导敬酒、给你挣面子的工具。”

说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她拉着我的手,走进了卧室。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把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关在了门外。

5

卧室里,很安静。

能听到门外,我哥尴尬地跟客人解释着什么。

声音越来越远。

客人们,应该是走了。

嫂子靠在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开始一耸一耸地抽动。

没有哭出声。

但那种压抑的、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我站在她面前,手足无措。

我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别哭了”?太苍白。

说“我哥不是故意的”?太虚伪。

我只能默默地站着,陪着她。

过了很久很久,她的抽泣声,才渐渐平息。

她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小凡,对不起。”

她沙哑着声音说。

“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嫂子。”我蹲下身,看着她,“你没有错。”

“错的是我哥。”

她看着我,苦笑了一下。

“他也没有错。”

“他只是……想往上爬。”

“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往-上爬呢?”

“只是,我们想爬的,不是同一座山。”

她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的困惑。

我哥想爬的,是权力的山,是名利的山。

而嫂子,她想爬的,或许是艺术的山,是精神的山。

他们从一开始,就走在不同的路上。

只是用一纸婚书,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嫂子,”我看着她,“你后悔吗?”

后悔嫁给我哥吗?

我没有问出口,但她懂了。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我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眼神很茫然。

“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他会给我写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

“他会带我去看露天电影,会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

“他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

她的声音,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是,人是会变的。”

“结了婚,生活就像一盆冷水,把所有的热情都浇灭了。”

“剩下的,就是过日子。”

“什么是过日子?”

“就是洗衣,做饭,上班,下班,盼着他升职,盼着多分一套房子。”

“像一台机器,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程序。”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看,我都快忘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如果今天,你没有站出来。”

“如果,我们没有一起看过那些电影。”

“我可能,就真的以为,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感激”的东西。

“小凡,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我原来的样子。”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做的,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陪她看了几场电影。

我只是,在她被灌酒的时候,扶了她一把。

可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因为,在那个家里,除了我,再也没有人,愿意走进她的世界,听一听她的声音。

“嫂子,”我握住她冰冷的手,“以后,我保护你。”

一个十六岁少年的承诺,听起来,幼稚又可笑。

但那一刻,我是认真的。

她愣住了。

然后,她笑了。

眼泪,却顺着笑意,流了下来。

“傻孩子。”

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

“你还小。”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保护谁。”

“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那天晚上,嫂子跟我聊了很多。

聊她的大学梦,聊她少女时代的偶像,聊她曾经偷偷写过的小说。

那些,都是我哥不知道的,另一个林素。

一个鲜活的,热烈的,对世界充满幻想的林素。

而不仅仅是,陈科长的夫人。

天快亮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钥匙声。

是我哥。

他喝得烂醉,被同事送了回来。

嫂子站起身,打开门。

她没有骂他,也没有质问他。

她只是平静地,把他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去厨房,给他煮了一碗醒酒汤。

仿佛昨天晚上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她刚才说的话。

没有人能保护谁,能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她的“保护”,不是争吵,不是反抗。

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她清醒地知道,她和这个男人的婚姻,已经是一座空房子。

她要做的,不是推倒它。

而是在这座空房子里,为自己,点一盏灯。

而我,和那些电影,就是她无意中找到的,一盒火柴。

6.

那次争吵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哥大概是觉得理亏,一连好几天,都表现得格外殷勤。

他会主动洗碗,会给嫂子买她喜欢吃的桂花糕,甚至会耐着性子,听嫂子讲几句单位里的事。

但这种殷勤,就像冬日里短暂的太阳,很快就消失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忙于应酬、高谈阔论的陈科长。

而嫂子,也变回了那个温和、沉默的林素。

她依旧给他做饭,洗衣,把他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挂在衣柜里。

在外人面前,他们依旧是一对恩爱的、令人羡慕的夫妻。

只是,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我能感觉到。

比如,他们之间,话变得更少了。

很多时候,一顿晚饭,从头到尾,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再比如,嫂子开始失眠。

好几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黑暗里。

不抽烟,也不看书。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知道,她在想心事。

但她什么也不说。

我和她的秘密约定,还在继续。

只是,我们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我们不再满足于在家里看录像带。

周末的时候,嫂子会找借口,说带我出去买辅导书。

然后,我们俩会坐上公交车,去市里唯一的一家,有“内部放映厅”的电影院。

那里的片子,比录像带更新,也更大胆。

我们在黑暗里,看过《末代皇帝》里,尊龙和陈冲那场惊世骇俗的戏。

看过《布拉格之春》里,丹尼尔·戴-刘易斯和朱丽叶·比诺什,在时代的洪流里,身不由己的爱情。

每一次,从电影院出来,天都黑了。

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话。

但我们的心,是满的。

那些光影,那些故事,像一剂强心针,支撑着嫂子,度过那些平庸而琐碎的日子。

也滋养着我,让我以一种超越同龄人的速度,在飞快地成长。

我的作文,开始频繁地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在全班朗读。

老师说,我的文字里,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洞察力”。

同学们都用一种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看我。

只有我知道,这些,都要归功于我的嫂子。

是她,带我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是她,教会我如何用文字,去表达那些幽微的、不可言说的人性。

我开始偷偷地写小说。

写我们那个小县城里,形形色色的人。

写他们的欲望,他们的挣扎,他们的爱与恨。

我把写好的稿子,第一个拿给嫂子看。

她会帮我改错别字,会帮我调整结构。

她是我最忠实的读者,也是我最严厉的编辑。

“小凡,”有一次,她看完我写的一个关于婚外情的故事后,对我说,“你很有天赋。”

“但是,你还年轻。”

“你写的,都是你看来的,想象来的。”

“等你真正经历过一些事情,等你真正爱过、恨过、痛过。”

“你的文字,才会有真正的力量。”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整个县城,都变成了一片白色。

我哥单位组织去黄山旅游,先进工作者福利,可以带家属。

我哥自然在列。

他兴高采烈地回来,宣布这个好消息。

我以为嫂子会很高兴。

毕竟,她很久没有出去玩过了。

然而,嫂子的反应,却很平淡。

“我就不去了吧。”她说,“家里总得有个人。”

“而且,小凡快期末考试了,我得在家看着他。”

我哥愣了一下。

“多好的机会啊!单位出钱!黄山哎!”

“你自己去吧,玩得开心点。”嫂子笑了笑,“给我带点黄山毛峰回来就行。”

我哥劝了几句,见她坚持,也就不再勉强。

“那行吧,我跟同事换个房间,正好跟他们打牌方便。”

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我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嫂子不是不想去。

她只是,不想和他一起去。

她宁愿一个人,守着这个冷清的家,也不愿意,在秀美的山水间,扮演那个“恩爱”的妻子。

我哥走的那天,是个周末。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嫂子送他到楼下,看着他坐上单位的班车。

车开走了,她还在原地站了很久。

阳光照在雪地上,很刺眼。

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孤单。

“嫂子,我们……”我走到她身边,想说“我们去看电影吧”。

“小凡,”她打断了我,“今天,我们不去电影院了。”

“我们去一个地方。”

7

嫂子带我去的,是火车站。

八十年代末的火车站,永远是拥挤、嘈杂、气味混杂的。

穿着各色服装的人,扛着大包小包,在站前广场上,汇成一股股人流。

绿皮火车的汽笛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我不知道嫂子要带我去哪里。

她没有买票。

她只是拉着我,在候车大厅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我们就在这儿待着。”她说。

窗外,是来来往往的火车。

有的开往北方,有的开往南方。

车窗里,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有兴奋,有疲惫,有期待,有迷茫。

“小凡,你看。”嫂子指着一列即将开动的火车。

“这些人,他们要去哪里?”

“他们要去见什么人?去做什么事?”

“他们的终点,又在哪里?”

我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嫂子轻声说。

“每一列火车,都像一个故事。”

“有开头,有结尾。”

“而我们,只是坐在窗边,看故事的人。”

我们就这样,在候车大厅里,坐了一整个下午。

看人来人往,看车来车往。

看日头西斜,看天色变暗。

嫂子一句话也没再说。

但我觉得,我好像懂了她。

她带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去哪里。

她只是想看看“远方”。

那些火车,就是她的远方。

那个她曾经梦想过的、更大的世界。

回家的路上,嫂子突然问我:“小凡,你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

“我还没想好。”我说。

“去北京吧。”她说。

“或者上海。”

“去大城市,离这里越远越好。”

“那里有最好的学校,最好的图书馆,最好的电影院。”

“别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一刻,我暗暗下定决心。

我一定要考上北京的大学。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她。

日子,就在一场场秘密的电影,和一次次关于远方的想象中,悄然滑过。

我升入了高三。

学业变得异常繁重。

我们看电影的次数,越来越少。

但我们的心,却离得更近了。

她会默默地给我准备好夜宵,会在我的台灯下,放一杯热牛奶。

她不再跟我聊电影,而是跟我聊我的学习,我的未来。

她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我哥依旧很忙。

当上科长后,他的应酬更多了。

他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有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陌生的香水味。

嫂子从来不问。

她只是在他回来后,递上一杯热茶。

然后,默默地,把他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

有一次,我撞见我哥,在偷偷地打电话。

他躲在阳台上,声音压得很低。

“嗯,我知道了。”

“你别闹,等过段时间。”

“好了好了,先挂了。”

我假装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

我心里,像明镜一样。

我知道,我哥在外面,有人了。

我不知道嫂子知不知道。

但我猜,她知道。

只是,她选择了沉默。

就像她当初,选择咽下那杯酒一样。

高考,如期而至。

我发挥得很好。

估分下来,上北京的重点大学,十拿九稳。

查分那天,嫂子比我还紧张。

当我在电话里,听到那个远超录取线的分数时。

我激动地跳了起来。

我回头,看到嫂子,正靠在墙边,捂着嘴,无声地流泪。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哭。

第一次,是看那部法国电影。

第二次,是为了我。

我走过去,抱住了她。

“嫂子,我考上了。”

“我考上北京了。”

她抱着我,哭得更厉害了。

“好孩子,好孩子……”

“你真棒。”

那天晚上,嫂子做了一大桌子菜。

我哥也很高兴,他开了一瓶好酒。

“我弟弟,就是有出息!”他拍着我的肩膀,满脸红光,“以后,就是北京人了!”

“来,小凡,陪哥喝一杯!”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

我没有拒绝。

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哥,嫂子。”

“这杯酒,我敬你们。”

“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然后,我转向嫂子。

“特别是嫂子。”

“谢谢你。”

我没有说谢谢你带我去看电影。

我没有说谢谢你教我读懂生活。

我只说了“谢谢你”。

但我们都懂。

我一饮而尽。

嫂子看着我,眼睛里,是欣慰,是祝福,还有一丝,我当时没看懂的,诀别的味道。

8.

我去北京上大学的那天,是我哥和嫂子一起送我去的。

在火车站,还是那个我们曾经一起坐过的候车大厅。

我哥在忙着给我办托运。

嫂子站在我身边,替我整理着衣领。

“到了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

“天气冷,记得多穿衣服。”

“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

她絮絮叨叨地,像每一个送孩子远行的母亲。

“嫂子,我会的。”

“你和我哥,也要好好的。”

我看着她,意有所指。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放心吧。”

那笑容,有些勉强。

检票的铃声响了。

我该走了。

我拥抱了我哥。

然后,我拥抱了嫂子。

在她耳边,我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

“嫂子,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

“就来北京找我。”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

然后,她用力地,抱紧了我。

我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

隔着车窗,我看到他们俩,站在站台上,向我挥手。

我哥的脸上,是骄傲和不舍。

而嫂子的脸上,是泪水。

火车缓缓开动。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那是一个全新的,广阔的世界。

就像嫂子说的那样,这里有最好的图书馆,最好的电影院,还有来自天南海北的、有趣的灵魂。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我参加了电影社,文学社。

我读了很多以前从没听说过的书,看了很多以前从没看过的电影。

我开始在校刊上,发表我的小说。

我把每一期的校刊,都寄回家里。

寄给,林素收。

她会给我回信。

信里,不再有红笔的批注。

她只是跟我聊,她最近看了什么书,有什么感触。

她的字,还是那么娟秀。

但信的内容,却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淡。

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

我和家里的联系,渐渐变少了。

除了每个月,固定的电话报平安。

大一的寒假,我没有回家。

我说,我要留在北京,打工,体验生活。

其实,我只是,有些害怕。

我害怕,回到那个一潭死水的家。

我害怕,看到嫂子那双,越来越暗淡的眼睛。

春节的时候,我哥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他很兴奋。

“小凡,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嫂子,怀孕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什么?”

“怀孕了!快三个月了!”我哥的声音里,充满了初为人父的喜悦,“这下好了,我们老陈家,有后了!”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嫂子,怀孕了。

她,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用一个孩子,来填满那座空房子。

用一个母亲的身份,来彻底取代,那个曾经想考电影学院的林素。

我不知道,是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悲哀。

“那……那挺好的,哥。”我干巴巴地说,“恭喜你,恭-喜嫂子。”

“等孩子生下来,你可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啊!”

“一定,一定。”

挂了电话,我一个人,在宿舍楼下的雪地里,站了很久很久。

北京的雪,比家里的,更大,更冷。

那一年,我没有再给嫂子写信。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

我怕我的每一句话,都会像一把刀子,提醒她,她曾经拥有过,又最终放弃了什么。

我们的联系,就此中断了。

再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在两年后。

我大三那年。

我哥打来电话,声音嘶哑,充满了疲惫。

“小凡,你……有时间吗?”

“能……回来一趟吗?”

“怎么了,哥?”我心里一沉。

“你嫂子……她走了。”

“走了?去哪了?”

“她……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孩子呢?”

“孩子留下了。”

电话那头,传来我哥压抑的哭声。

“她说,她对不起我,对不起孩子。”

“她说,她要去过她自己的人生了。”

我握着电话,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下午。

在嘈杂的候车大厅里,她指着窗外的火车,对我说:

“每一列火车,都像一个故事。”

“有开头,有结尾。”

现在,她的故事,终于要开始一个新的篇章了。

而我哥和她的故事,已经到了结尾。

我请了假,回了家。

家里,一片狼藉。

我哥瘦了,也憔悴了,像老了十岁。

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在客厅里蹒跚学步,咿咿呀呀地叫着“妈妈”。

我哥把嫂子留下的信,递给我。

信,是写给我的。

“小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这个决定,我想了很久。

从我们一起看第一部电影的那个晚上,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

是你,给它浇了水,让它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像大多数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我努力了,真的。

可是,我做不到。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听到一个声音在问我:林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我骗不了自己。

孩子的到来,曾让我有过片刻的动摇。

我以为,母性可以战胜一切。

但后来我发现,一个不快乐的母亲,是养不出一个快乐的孩子的。

与其让他在一个充满谎言和压抑的家庭里长大,不如,让他拥有一个真实的、快乐的父亲。

你哥他,本质上,不坏。

他只是,不懂我。

他会是一个好父亲的。

请你,帮我劝劝他。

也请你,替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还有,照顾好自己。

去爱你想爱的人,去做你想做的事。

不要辜负你生命里的每一场电影。

嫂子

林素”

信的最后,还夹着一张火车票。

是去上海的。

日期,是三天前。

我拿着那封信,坐在我曾经住过的那个小房间里,泪流满面。

我终于明白,我考上大学那天,她眼神里那丝诀别的味道,是什么意思了。

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计划着离开。

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等我飞走了,她也就,没有了牵挂。

我,成了她离开的,最后一块跳板。

我不知道,该怨她,还是该敬佩她。

或许,都有吧。

怨她的自私,敬佩她的勇敢。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抛夫弃子,去追求所谓的“自己的人生”。

需要多大的勇气,又要承受多大的骂名。

我把信,藏了起来。

我对我哥说,嫂子只是出去散散心,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我哥信了。

或者说,他愿意相信。

他开始一边带孩子,一边等。

等了一年,两年,三年。

嫂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也没有任何消息。

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我哥也渐渐地,不再等了。

他接受了现实。

他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

他没有再婚。

很多人都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只有我知道,他是用这种方式,在惩罚自己。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留在了北京。

我成了一名编剧。

我写了很多故事。

有喜剧,有悲剧。

但我写得最好的,永远是那些,关于女性觉醒和挣扎的故事。

我的女主角,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叫,阿素。

我凭借一个叫《阿素的故事》的剧本,拿了奖。

颁奖典礼上,主持人问我,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我站在聚光灯下,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燥热的午后。

那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我的嫂子。

我想起了那盘没有任何标签的录像带。

想起了我们一起在黑暗里,看过的每一场电影。

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在火车站,她对我说的话。

“我的灵感,来源于我生命里,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教会我,人生,就像一场电影。”

“有的人,甘当观众。”

“而有的人,选择成为主角。”

“她,就是我生命里的主角。”

我说完,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尾声

去年,我哥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侄子,大学毕业了。

他在上海工作。

有一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

“叔,我好像……看到我妈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在哪里?”

“在一家小小的艺术影院门口,我路过的时候,看到一张海报,是一个纪录片影展。”

“海报上,策展人的名字,叫林素。”

“我……不敢进去确认。”

“叔,你说,会是她吗?”

我挂了电话,立刻订了去上海的机票。

我没有告诉我哥。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我按照侄子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影院。

影院很小,藏在一条安静的弄堂里。

门口,挂着那张影展的海报。

策展人:林素。

我走了进去。

放映厅里,正在放一部很小众的欧洲文艺片。

观众寥寥无几。

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她头发花白,戴着一副眼镜,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

但那个侧脸的轮廓,和多年前,在电视荧光下,一模一样。

她看得很专注。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走了过去。

“嫂子。”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归于平静。

像三十多年前,在那个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她看着我的眼神一样。

她笑了。

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

“小凡。”

“你长大了。”

我们没有拥抱,也没有流泪。

我们只是,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起走出了电影院。

在弄堂口,她停下脚步。

“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我给你,下碗面条。”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

夕阳下,她的白发,闪着金色的光。

我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而我,终于等到了,那个迟到了三十多年的,观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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