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桂香

排行榜 2025年10月27日 16:17 6 cc

张镝

山野桂香

听说周洛大峡谷的野生桂花特别香。碍于持续高温和久晴不雨，我们一等再等，终于花讯传来。

渐渐入山，一路蓊郁苍翠，时间缓缓放慢了脚步。

船夫像配合着某种节奏，双脚悠然切换，左脚踩实，右脚跟提起，脚尖着地，身体稍微朝前一倾，再左脚踩实，右脚跟着地，脚尖悬空，身体往后一仰。身体俯仰间，双臂一推一压，摇动橹柄带动着橹板入水、出水，忽左忽右地在水里画着弧线。橹索被牵得一弹一扯，不停地跳跃，木篷船在深潭里悄无声息地行进。

两岸青山，茂林修竹，层层绿意堆叠着，连缀着，蜂拥而出，枝枝叶叶透出山野的生趣。潭深水碧，波光潋滟，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掠起一道小小的白光，更多的鱼儿，翕动着嘴唇，或甩动尾巴原地转圈，扰起圈圈涟漪，有如朵朵花儿在水面远远近近地开放。

哪位仙子轻轻地甩了甩水袖，袅袅云雾款款而出，一层层，一袭袭，朦胧了前方的水、远处的树，还有来时的堤岸和路途，周遭一片白茫茫，雾蒙蒙，连头顶的天光也亮得不甚分明。不知仙子隐于何处，或她从哪里打量着我们，或许眼前所见，皆是梦？

及至岸来，目送木篷船离去。船上空空如也，唯有船夫隐于暗处，让船静静地浮于水面。船在水上，水中有船，两船如出一辙，在水面合二为一，如许清晰。借这一波水面，绿树青山相对出，悄然连缀，实物与虚景，无分彼此。船行水面，船在景中，或为静中的一点闹腾气，却寂然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

林密境幽，拾级而上，山间巨石不时耸然侧立，透着不愿打扰的严肃与冷峻，加之年岁渐长，颜色愈发深沉，貌似断然不可亲近。滴水珠、野麻、盾叶半夏等从石缝间探出碧绿的小身子，一叶叶，一枝枝，一簇簇，叶片柔软，枝干脆嫩，送出款款清新，活泼泼地透着生的欢喜。海金沙、犁头尖、鸭跖草、黄鹌菜、荩草则躲在岩石背阴处，一丛丛，一蓬蓬，一片片，闲适恣意，轻拥着岩石，或躲在岩石的胳肢窝里，充当着阳与阴、刚与柔的互衬。树叶间、枝干上纷纷披挂着水珠，不知是被雾气濡湿，还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整座山看起来湿漉漉的，恍然间心底已水意充盈。

溪水无声渗出，沿着岩石、树底、林间小沟，在或大或小的石壁上发出轻重缓急的声响，一缕缕，一线线，或铺展开来，形成飞流直下的小瀑布，或窸窣有声，飞扑出九天飞练的奇景。一块偌大的石壁上，水流清浅，沿着石壁的宽窄褶皱发出嚯嚯、嗦嗦、哗啦、咚咚的交响。多种水声混合一处，不显嘈杂，倒让人倍感舒适惬意。感觉有什么被带走，又有什么被留下。于是人留下来，留在这里，留在水边，看溪水流淌，听溪水喧哗，品一份静好。一蔸蔸菖蒲散落在溪边，低调，柔软。

人未近，香已至。是野桂花派出的迎宾？在这幽静的山间，远远看不到桂花的所在，桂香应不仅仅为我而来，近旁的树木、流水、岩石、落叶、护栏、岩间的小草，应该都闻到了一袭香。一团团腾云驾雾而来的桂花香，熟悉而亲切，清新而雅致，翩跹而来，遍及这片土地。人来与不来，或者谁来，它并不在意。

循迹而去，步行一会儿，花香却淡了，好像刚才那一拨，不过是桂花仙子即兴为之，一切皆源于她漫不经心，有或无，她随意，你也随意。再往前，一股树叶腐烂的气息在身边若有若无地飘荡，花香已无。恍然惊觉，入山太深。

既如此，就放慢脚步，与周遭的世界好好对视，静静畅谈。虽为桂花来，但见桂花前，这庞大的山水世界才是我真正需要靠近的所在。听闻山的呼吸，感受水的氤氲，欣赏着绿植兀自妖娆的形态和窃窃私语。一枝一叶一菩提，一片深山，一方世界，此时，我在，又不在，或许立地成佛，成为山中的一株小生命。

香气袅袅，腾挪而至。一株桂花屹立前方。葳蕤的桂花枝叶覆于道路之上，像迎客松般朝着道路斜伸过来，悬于道路之上，展出道路之外。主干横卧着，根部盘根错节，扭曲着，缠绕着，堆积着，以根为材，向石壁深处拧入自然的膨胀螺丝，打着一个个有力的结，遒劲而粗壮，稳稳拽住那株凌空生长的桂。枝叶疏朗，叶片灰绿，不如园丁培植的油绿和繁茂，却有着野生植株的恣意和昂扬，率性而自然。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儿，密集着，鼓胀着，色泽淡黄，簇拥在枝叶间，镇定而热烈，活泼泼地冒出头来。

一株、两株……桂香，早已将人包裹，带着山野的清香，将身心涤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