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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03 0 宝宝衣服十大品牌
我在北城站前拦了一辆出租,上车第一眼就看见副驾驶座套上那枚焦黄的烟洞和后视镜上那根红绳。
我盯着那道从后备箱一直划到尾灯的斜杠,嗓子发紧,开口问:“这车哪来的?”
司机愣了下,手僵在换挡杆上,回头看我一眼,又瞟了一眼镜子里那根红绳。
“师傅手里接的旧车,”他笑笑,“咋了?”
我攥紧了包,指关节发白,压着声音说:“这是我家的车。”
十三年前,刘全还在跑出租,冬天穿着起球的毛线衣,早上四点出门,晚上十一点回来,满身汽油味和冷风的潮气。
那时候我们刚进县城,租住在火车站边上的小平房,窗台积着黑乎乎的尘,窗帘受了潮,总有股酸味。
“份子钱真坑人,一天三百,你说这不是剥皮吗?”他一边往脸上抹清凉油,一边跟我抱怨。
我把煮好的手擀面端给他,看着他不抬头就扒拉,筷子拨拉着面里零星的肉末,眉心紧着,眼窝里永远挂着没睡够的阴影。
“再忍忍吧,”我说,“有了营业证就好了,到时候我们自己拉活儿。”
他不说话,低头把汤喝了个干净,抬头冲我笑了一下,露出烟熏过的牙,“这点苦不算啥。”
我们屋子里挂着一块布,隔开睡觉的地方和做饭的地方,豆豆在另一边咿咿呀呀,我妈带着他,手上全是洗衣服泡出来的白。
刘全一推门就会先去逗孩子,拿脸蹭蹭他的肚子,逗得孩子尖叫。
“等豆豆上学了,我就不跑夜班了。”他抱着孩子说,“晚上我陪你们。”
那天他把座套换了,是我绣的十字绣,我用了三个月,闲了就绣,绣了一串小鱼,尾巴挂在靠背上,一甩一甩的,色线还全。
“漂亮是漂亮,就是容易脏。”他笑,“我又没那福气,坐一屁股泥。”
我揶揄他,“你跑车的人,哪天不沾灰。”
他抽出两根烟,自己叼一根,另一根递给租来的师傅,师傅看了看,笑着说“你媳妇手真巧。”
谁也没想到,那串小鱼会变成我十三年的梦魇。
出事那天是腊月二十八,他早上照例叮嘱我把猪肉冻好,说夜里回来吃饺子,我还跟他说买了半斤韭菜。
晚上九点他给我打电话,说拉最后一单到河西,回来带一袋桔子。
我应了一声,把饺子馅又搅了会儿,准备等他回来一起包饺子。
十点半,手机没动静,我心里有点慌,却说服自己再等等。
十一点,外面放起了鞭炮,邻居家喜庆,对面的窗子映着红,多像戏。
十点五十五分,电话打不通,滴的一声,关机了。
我裹上外套去站点找他,风刮在脸上像刀子,站上只有几个摆摊的收拾东西,一盏灯忽明忽暗。
“没见着,”一个老司机说,“刚才走河西那边了。”
那一夜我在桥头站了一夜,冻得脚跟木了,一辆辆车过去,我都以为是他的。
第二天我去派出所报案,填表,按手印,留下照片,一屋子陌生的眼睛看我发抖的手。
警察说会帮忙查,说让等电话。
后来车没找着,人也没找着,像被风卷走了一样。
再后来,有人说在河边看见了他的车胎印,有人说在发廊看见了他,跟小艳一块儿。
小艳是河东的一家小理发店的女的,头发染得发黄,夏天穿很短的裙子,男的都爱往那儿去,闲言碎语没个底。
我去找她,敲她店门,问她有没有见过刘全,小艳笑得懒,“姐你别冤枉人,我一个人过,哪有这事。”
她用修脚刀挑着指甲,眼睛抬都没抬,我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疯话。
债主一个个上门,敲门拍桌子,“你男人欠的钱,你就得还。”
“他借的钱是跑车的周转,不还不行。”
我把陪嫁的金镯子卖了,卖了一个电视,还了几瓜两枣,填不上窟窿。
婆婆整天坐在炕上掉眼泪,嘴里嘟囔“全儿全儿”,她捶打着我的背,问我怎么把人弄丢了,好像我把人藏起来了。
公公抽旱烟抽得猛,屋子里熏成了褐色,他一声不吭,烟袋锅子磕在桌沿上咣咣响。
孩子一哭,他们就说“闭嘴”,谁都没有余力去哄。
那段日子,我每天去站点问,去车队问,去派出所问,接着去河边看,风吹得我鼻尖裂口,嘴唇脱皮,嗓子里都是土。
车队说,“车是公司名下,挂靠在刘全名下,合同到期未归队,我们也没办法。”
我问那辆车谁在开,他们耸肩,“现在几乎都换新车了,旧车不值钱。”
我把那些票据都摊在桌上,购车发票、营运证复印件、保险单,全部泛黄,角都卷起来了。
一次又一次,警察托着腮帮子看我,叹气,“人找不见,案子就这么悬着,没线索。”
再后来,婆婆病了,住了几回院,花钱如流水。
我一个人扛着孩子、老的、债,一开始开了个小粉馆,早上五点起和面,晚上十点收拾,手磨出了硬茧。
生意好了两个月,被隔壁的小面馆价格杀死,亏了。
我又去工厂打工,站着给别人装玩具,一站八小时,腿像灌了铅。
豆豆上小学,总是问我,“爸爸去哪儿了?”
我说,“爸爸出远门了,打工去了。”
他说,“那他怎么不打电话回来?”
我说,“他手机坏了。”
夜里我一个人躺下,会听见楼下的车声从远处拖过来,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然后又短了。
时间从喉咙里把我掐过去,一年一年,像是我背着一袋湿沙子爬坡,旁边都是看热闹的人,谁也不搭把手。
有一次我在街上见过一个背影,像极了刘全,那个男人走路的时候右肩总有点低,我追了半条街,后来他回头,是个陌生人。
等到第十三年,我没再做梦了,整个人像被风晒得裂开,每一道裂纹里都有砂子。
我以为生活就这么干瘪地走下去,直到那天我上了一辆车。
司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脸上有青春痘,手指细长,方向盘握得紧,他看起来对路不熟。
后视镜上挂的红绳是我当年给刘全系的,红绳上还穿了一枚五帝钱,我在地摊上花了十块钱买的,说是保平安。
我不敢摸,只敢看,眼睛狠狠盯着那根绳子,心里有个什么东西一头撞上来。
“师傅,”我说,“你车的座套哪儿买的?”
“啊?”他一愣,低头看,“这就是车里自带的,我接手的时候就有。”
我把手伸到座椅缝隙里,摸到了那根线头,是我慌乱时收尾没收好的那个结。
一针一线,就像还在我手里。
我反手按住门把手,那一刻我不信命了,我只相信手底下粗糙的这个现实。
“停车,”我说,“在前面路口。”
他打了右转灯,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挤出笑,“我就是想问问,你这台车从哪儿来的?”
他把车停在路口,熄火,拿起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嗓子滚动,“队里定的车,签了合同,押金五千,每月给份子钱,跑得多就多挣点,跑不动就当倒霉。”
“哪个队?”
“火车站东侧那个停车场,张队。”
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像在害怕。
“带我去见他。”我说。
他犹豫了一秒,点头,“行。”
我们绕过两个路口,拐进一条脏兮兮的巷子,尽头是一片空地,摆着十几辆旧出租,车皮子都发生了色,阳光淬到上面就是一层白。
办公室是用铁皮板搭的,窗玻璃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语,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里面,脚搁在桌子上,指头上戴着个宽金戒指。
他看我们进来,也没把脚放下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条蛇在晒太阳。
“张队,”司机喊了一声,“这位姐说找你。”
他打量我,笑,“找我啥?”
我指着外面那辆车,“这车哪里来的?”
他笑容瞬间冷了一点,眼皮不动,“队里收回来的旧车,手续齐全。”
“谁的?”我说,“名字,电话。”
他这才把脚放下来,椅子“吱呀”一声,慢慢站起来,绕过桌子,低头看着我,“你谁啊?”
“车是我家的,”我说,“十三年前我的丈夫开着这车失踪了,我要知道这辆车是怎么到你们手里的。”
他愣了下,笑又回来,冲司机摆摆手,“去把车开到里面停好。”
司机看我,我点点头,他出去。
张队掐了一下戒指,指节上浮出一条红印,他问我,“你有啥证据?”
我从包里拿出一摞东西,有照片,有当年的营运证复印件,有一张我和车的合影,合影里刘全正弯腰帮我系鞋带。
我把照片摊在他面前,指出那条划痕,“你看,这个位置,一样的,后备箱盖子右下角,有一个像雨滴的缺口。”
张队低头扫了一眼,鼻孔里喷出两道气,“姐,这东西都能造,谁知道是不是你找上门来讹钱。”
“你敢不敢把这车架号拓一下?”我说,“上报备查一下。”
他笑了,笑里带刀,“这车过了好几手了,车架号就算一样,那也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
“这话你留着骗黄毛小子。”我盯着他,“你心里清楚,擅自改车架号,法律怎么说。”
办公室静了一秒,外头有老旧的发动机打火的声音,像有人在房子底下打鼓。
他眯起眼睛,贴近我,一股烟味压下来,“姐姐,别把话说太死,这事儿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谈什么?”
“给你点补偿,封口。”
我笑了,笑得自己都发抖,“封你娘的口。”
我拎起包,走到外面,掏出手机拨了110,声音都在抖,“我要报警,这里有涉黑车队,涉嫌使用来历不明车辆,篡改车架号,出租车营运车辆来源不明。”
“你别胡说八道!”张队站在后面吼,“小心我告你诽谤。”
我没回头,往车里走,拉开副驾驶的门,往里伸手,把座垫掀起来,露出下面的海绵,海绵上有一个黑印,是当年豆豆把墨汁打翻了,我慌了一天晚上,怎么洗都洗不掉的那块。
有什么东西突然被叫醒了,哗的一声把我淹了,我眼睛酸得像灌了辣椒水。
警车很快来了,两名年轻警察下车,态度公事公办,“谁报的警?”
“我。”我擦了擦眼泪,递上手里的资料,“这是我当年的东西,请你们帮忙核查一下这辆车。”
其中一个警察看了一眼资料,又看了看车,示意同事去拓号,拿出黑墨涂抹车架号的位置,用白纸按上去,揭开来,纸上浮现出一串字母和数字。
他比对了一下登记证书,皱眉,“不一致。”
张队听了笑,得意得不得了,“警官,我们手续齐全,你看这登记证书,过户三次,第三次在我名下,没毛病。”
“拓发动机号。”警察说。
他们把机盖掀起来,里面零件亮闪闪的,蹭得干净,活脱脱像新车。
我一眼就看出了那根水管拧歪的角度,刘全在的时候就爱拧那个,别人拧得直,他偏偏拧得斜,说这样顺手。
发动机号拓出来了,又不一致。
警察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一瞬的同情,又迅速收回去,恢复了职业的冷淡,“女士,你的资料都很旧了,车辆已经过户多次,我们现在能做的是采集信息,反馈给上级部门。”
“那这车怎么办?”我问。
“登记证在张先生名下,有手续,就不能直接扣。”他看我,“你可以走民事途径,起诉确认夫妻共同财产,要求返还或赔偿。”
张队在一边插嘴,“警官,麻烦快点,我们还要出车。”
我心里像被人用钝刀子慢慢割,出血不多,可痛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能不能暂停这车的营运?”我问,“有嫌疑。”
警察摇摇头,“我们没有这个权力,除非有更明确的违法证据。”
我盯着那辆车,像盯着一个从我肉里割走的孩子。
“姐,”司机走过来,小声说,“要不,您加一下我微信,我帮您打听。”
我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点了点头,把手机号给他。
警察走了,张队叉着腰看着我,脸上是标准的没事人,“姐,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别折腾了,日子过重要。”
“你把人交出来。”我看着他说,“把开这车的人,一个个给我叫来,我要看。”
他笑,“你当我开人贩子店呢?”
我冷笑,“那我就每天来。”
他说,“愿意你就来。”
那天我没回去,我靠在停车场的墙边,晒了一整个下午的二月太阳,晒得皮发疼,风一吹就像有人撕我脸。
晚上我跟豆豆说这件事,他十八岁了,个子蹿到一米八,脸上仍有还没退净的棱角。
“妈,”他看着我,“那就查,查到底。”
“我怕动静大,”我说,“他们不干净。”
“我不怕。”他握拳,手背上的青筋突出来,“你不是说我们家没什么可丢的吗?”
我笑了一下,那怕字像滚烫的一滴水,落在冷铁板上,“对,我们没什么可丢的。”
接下来几天,司机发了几个语音给我,语气有点发颤,“姐,我问了,张队说这车是从一个小车行收来的,小车行在南河路,老板姓邢。”
我跟豆豆去了那家小车行,挂着“二手车行”四个大字,下面是一排廉价空调的外机,嗡嗡响。
邢老板胖,胖得像一只气球,只差没飘起来,他嘴角挂着油,笑得很热情,“看车吗姐姐?”
我也笑,“不看,我找车的来源。”
他笑容一滞,眼睛像是玻璃珠子转了一下,“啥来源?”
“那辆车。”我把照片给他看,“你们从哪儿收的?”
“这亲,二手车都这样,你先说个价格,我们再谈来源也不迟。”
我笑得牙发疼,“波尔多红的出租,还有一个那样的划痕,你这行里能有几个?”
他看了照片一眼,眼皮抽了一下,嘴硬,“不能透露隐私,咱们做买卖讲规矩的。”
“规矩?”我说,“规矩就是你们把人家女人十三年的命拿去卖?”
我声音提高,引来旁边看车的人,几个人凑过来,嘁嘁喳喳。
他见围的人多了,脸色一沉,“别撒泼啊,不买赶紧走。”
豆豆冷冷地说,“你这嘴,真脏。”
他把烟掐灭,“你小娃儿懂啥,回家吃奶去。”
“走,”我拉住豆豆,转身去门口,“我们去市场监管,去税务,去交警队,去网信办,去法院。”
“你吓唬谁!”他在后面喊。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吓唬你。”
我去市场监管投诉他们无证经营,去税务举报他们走账,去交警队咨询变更手续的合法性,去法院立了一个案,起诉确认这辆车系夫妻共同财产擅自处分效力,要求返还和损害赔偿。
法庭立案窗口的姑娘看了看我递过去的资料,抬头说,“你这个比较复杂,时间跨度长,证据链要完整。”
她例行公事地说了一堆话,可我知道,别人都以为我撑不住。
我找了一个法律援助的律师,一个戴眼镜的女律师,嗓子很干净,话不多,见我就先倒水。
“你的情绪我理解,”她说,“但你必须准备好,现实会很硬。”
“我知道。”我咽了一口水,“我就要一个说法。”
她帮我整理了证据,列举了法律条文,说擅自处分共同财产原则上无效,但需要证明处置背后存在恶意,且相对方不善意。
“如果他们是善意第三人,甚至登记变更了,那就难。”她摘了眼镜揉鼻梁,“但我们可以从非法改装、篡改车辆识别号入手,这是刑事问题。”
“还有这个,”她指了指我那张座套的照片,“你要写明这道划痕和那块墨迹的细节,它是直接的物证。”
“会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我问。
“这是生活,你的证据就是从你的生活里扒出来的。”她说,“不要怕俗。”
我们把材料一份份列出来,像把十几年的日子又过了一遍。
婆婆打电话来,哭,“蔓啊,你别闹了。”
“我不是闹。”我说。
“你让我这把老骨头怎么见人,邻居都说你疯了,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折腾。”她呜咽,“要不算了吧。”
我站在楼道口,旁边有人拖地,潮湿的气味刺进鼻子,“妈,这不是钱,这叫说法。”
她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那你小心。”
事情像被我扔出去的石头,掉进水里,终于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
一周后,我接到了司机发来的消息,“姐,有人晚上来队里找张队,打了起来,小黑车停了一排,上面下来的人穿黑衣服,像是那种催收的。”
我问,“你看见那人长啥样?”
他发了两张模糊的背面照片,照片里一个瘦高男人站在车门那儿,右肩明显低一点,他拿着烟,烟尖上亮亮的一点。
我心口一跳,像被谁按住了。
第二天我去了停车场,远远就看见一个人从办公室出来,一手插兜,一手按着帽檐,帽子压得很低。
他走路有点跛,步子不大,右脚落地的时候总有一点外八。
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抬头看了一眼,我看见那双眼睛,怔住了。
那是刘全的眼睛。
他看见我,身子明显僵了一下,像有人突然把他扯住了脖子,然后他转身,往后跑。
我追上去,鞋跟在黄土地上踩出一个个深印,心在胸腔里砰砰骂我傻。
“刘全!”我喊了一声,全场都停了。
有人回头,有人看热闹,有人嘀嘀咕咕,“这不戏精嘛。”
他脚步慢了一下,还是没停。
我追到巷子口,伸手拽住他衣角,他猛地转身,眼睛红得像被烟熏过,“你别追了。”
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十三年后的样子,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从眉梢划到颧骨,整个人瘦得叫人心疼,又叫人想掐死他。
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一巴掌不够,我又抡起第二巴掌,手心在空中拍出风。
他没躲,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跳,“你打吧。”
我打透了力气,手麻了,胸口像被撬开,空气冻进来,冷得发疼。
“你死了我还能原谅你。”我盯着他的眼睛,牙齿打战,“你活着,你怎么有脸?”
他看着我,喉结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一句,“我不敢回。”
“笑话。”我笑,“你有手有脚,怕啥?怕你欠的份子钱?怕你拖欠的油费?怕你妈骂你?你怕啥?”
他嘴唇抖了一下,像要咬破皮,把血吞下去,“那天我拉了个人,从河西到河东,他喝多了,上车就睡,我把他送到桥头,他非要过桥,车刚起步,就从副驾驶跳下去。”
我盯着他,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叫我别信。
“我下去看,他摔得头破血流,鼻血淌出来,我吓疯了,打120,他捂着我手说‘别叫警察,我不想进拘留所,我之前刚打架出来’,他把一叠钱塞我,让我走。”
他呼吸急起来,像被鱼刺卡住了,“我把钱塞回来,他不收,我就把人拖到路边,想叫个三轮先拉到医院去,结果那边来了三个男的,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想不想活,他们说是那人的兄弟,叫我别掺和,还说看见我车上的牌号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很白,像是要掉下来,“他们说让我把车放下,然后消失。”
“你就信了?”我睁大眼睛。
“他们拿刀,”他伸出手,手心有一道老旧的疤,横着的,“当时我腿都软了,我怕他们找到家里,我怕他们去找你们。”
我颤了,“你可以报警。”
“我去了,”他苦笑,“派出所问了我一宿,第二天有人来找我,说今天这事就这样,叫我回去,我回头,车没了。”
“车没了?”
“那辆车是挂靠公司的,他们回头说我违约,罚我,让我赔车。”他看我,“我哪儿赔得起。”
“你就跑了。”我说。
他看着我,沉着,“我不是跑,我是躲,我去南边打工,在工地,在码头,晚上睡在一个窝棚里,后来在车行学修车,再后来……我就回来了。”
“回来了?”我冷笑,“你回来了你不来看看你妈?不来看看你儿子?你知道你妈这十三年是怎么过的?你知道你儿子看到别人叫爸爸的时候是什么眼神?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梦见你自己的家?”
他身子抖了一下,像被风刮过,“我看了。”
“你什么时候看的?”
“过年。”他的声音低得像落灰,“我去楼下站了一个夜,没敢上去。”
“你现在在这儿干什么?”我看着他后面的办公室,“你跟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给他们修车,”他声音发涩,“这车……这车是我从那边带过来的。”
我的胸口猛地被什么撞了一下,“你把车带了回来?”
他点头,“我一直想着把它弄回来,我想它回来,你就能看见,我就能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我笑,笑得眼泪出来,“对不起?”
“你要是那天回来坐牢,我都陪你。”我扒开他的胸口,用指头狠狠戳,“你不回来,你就是个胆小鬼,你拿‘怕’当你所有的盾牌,还挺像话。”
他脸上的血色褪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站在那里,贵了,但没倒。
巷子口有人伸头看,议论,“出戏了,这不电视剧。”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站在自己外面,看着一个戏台上台下都是我,我看着她骂,看着她打,看着她哭,世界像蒙着一层白纱。
“你跟我回去见你妈。”我说,“今天。”
他沉默了三秒,点头,“好。”
我们坐那辆车去的,他坐副驾驶,我坐后面,司机小心翼翼,像踩着一个随时爆炸的包。
一路上没人说话,只听见风灌进来,“呼”的声音,像有人在泣。
到楼下,我打了电话给婆婆,“妈,我给你带了个人。”
她一开门,先看见我,笑了一下,眼睛里有亮光,问后面是谁。
刘全从我身后出来,他叫了一声,“妈。”
婆婆的嘴唇抖得像风里的纸,她往后退了一步,顿了一下,冲上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她骂,“你这个。”
刘全低头,眼泪跟着落。
婆婆打完又用手摸他的脸,手抖得不成样子,嘴里说,“你个死东西,你把我害苦了。”
她抱住他,哭得喘不上气来,我一时间站在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要不要看,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饺子,韭菜肉,我把韭菜切得很细,拌得比十三年前咸一点,怕没味儿。
桌上没人说话,筷子碰碗的声音小心翼翼。
吃到一半,豆豆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刘全,“你不配做我爸爸。”
刘全的筷子停在半空,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瞬。
“你又没死。”豆豆说,“你不配叫人家等。”
刘全低头,“我知道。”
“你知道个啥。”豆豆冷笑,“你要是死了我给你烧纸,你活着我看不起你。”
刘全把筷子放下,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们,肩膀在抖。
婆婆擦了擦眼泪,伸手去拉他,“坐下,别闹了。”
那夜,我在小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传来刘全的咳嗽,他咳得急又短,每一声都像从老井里打上来的铁链子。
第二天,张队打电话给我,声音不耐烦,“你别来我这儿了,我给你十万,这事儿就到这儿。”
“十万?”我笑,“你以为我没见过钱?”
他笑,笑里都是轻蔑,“你见过大风大浪吗?你别以为上个法院就能怎么着,我们有我们的方法。”
我说,“哪天你方法碰到法律了,你试试谁更硬。”
我一边跟律师沟通,一边去派出所做了笔录,交警队开始调阅十三年前的记录,调档,翻旧账,说那时的案子存在遗缺,录入不全。
“我们会尽力。”一个年长一点的警察说。
事情像被掀开了一个角,下面的霉气蹿出来了。
车行的邢老板被市场监管的人叫去谈话,回来后脸色很难看,二手车行大门口贴了整改通知。
有生意突然在我门口放了一筐烂菜叶,散发出酸腐的味道,我一脚踢开,笑,“真有品位。”
晚上我在楼下碰见几个混混样的人,纹身到手腕,盯着我看了一眼,吐了口痰过去。
我站住,掏出手机拍他们,有一个伸手来抢,我抬脚踢了他的膝盖,骂了一句他妈,他们怔了一下,笑着散了。
我学会了不怕,真的没什么可怕的。
刘全那边也不平静,他在车行修车,张队当着别人的面骂他,“你给我惹了个大麻烦。”
刘全低着头不说话,背驼得更厉害了。
我去接他下班,他坐在后座上,低着头,说,“连累你了。”
我说,“你早就连累过了。”
他像是把这句话咽下去,苦笑一下,“我心里每天都在下雨。”
“今天雨停没?”我问。
他摇头,“没。”
“你成天穿着雨衣躲雨,你能干点啥?”我说,“你自己去派出所,把你知道的都说了,你该坐牢坐牢,你该赔钱赔钱,你该怎样怎样。”
他看着我,“你让我去坐牢,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我笑,“我怕啥,我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剩下都是要还的账。”
他盯着我,眼睛里有东西在动,最后点头,“我去。”
他去了,派出所的楼不高,楼梯窄,墙上贴着安全须知,他走进去的时候,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十五年前他走在太阳底下,现在走在阴影里。
做完笔录出来,他脸色白得吓人,像纸,“他们说要去找那几个男人。”
“好。”我拉住他的手,“你把地图给他们画出来。”
“太久远了。”他苦笑,“我也不记得清楚了。”
我们又找了那时候车载的电商小票,油票,任何能留下痕迹的东西,结果发现,我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包,里面有一枚硬币,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个电话号码,已经停机。
“你怎么会留着这个?”他问。
我把包递给他,“你走的那天晚上,我在桌子上看见了这个,我把它放在箱底,十三年没动。”
他突然红了眼睛,嘴唇抖,“蔓,我……”
“别说话。”我打断他,心里的石头还在,我不想听“我对不起你”这句已经被他用烂的话。
有一天夜里,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女人的声音,淡淡的,“你是沈蔓吗?”
“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她停了两秒,“我跟刘全有过一段,我们分了很久了,他这些年,站在你楼下看过你们很多次。”
我沉默。
“他不敢见你,”她说,“他心小,胆小,他觉得他配不上,但他憋着,想给你找回那辆车。”
“他找回了,你满意吗?”我冷冷地说。
电话那头紧了一下,轻轻叹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把那次夜里的东西一直带在身上。”
“哪次夜里?”
“那次你说的那次,他不是见死不救,他打了120,他跑不过那些人。”她说,“你要是能说服他去说实话,也许能把那晚的事亮出来。”
我想笑,喉咙里却只发出一个干哑的音,“你以为我不想?”
“他口袋里有你的东西。”她的声音低了,“你去翻他衣服的内袋,靠近心口的那个。”
我挂了电话,半夜从床上起来,走到刘全的房间,他睡得不深,我扒开他的衣服,找到了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
内袋里,确实有一块东西,小小的,硬硬的,是一把钥匙。
钥匙上刻着“家”这个字。
我拿着它,站在门口发呆,像被什么东西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却没有温度。
第二天,我把钥匙给他看,“这是什么?”
他愣了一下,接过来,手抖,“我去那天晚上那个桥下,好几回,我在桥洞里找到了一盒东西,里头有一个行车记录仪的卡,旧的,我拿不出来,我就把盒子带走了,后来我一直不敢开。”
“在哪儿?”我盯住他。
“还在桥下。”他把钥匙握紧,“我会带你去。”
我们去了桥,风大得像要把人刮走,桥洞里潮湿,地上是潮成一片的苔,天光从桥缝里漏下来,像被切开的鱼肚子。
他从桥洞深处一个砖头下拿出一个生锈的铁盒子,打开,里面干干净净,仿佛被谁按时换气,放着一张被水泡过边的卡。
他看着我,“你来插。”
我把卡捏在指尖,感觉到它的凉,我把它放在掌心,像握着一个过去的入口。
我们回到派出所,把卡交给警察,警察用一个旧读卡器插进去,屏幕闪了一下,黑了一秒,又亮了。
那一刻,房间里的空气都凝结了,谁也没说话,连钟表的“滴答”声都像扔进了水里。
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画面,车里,夜晚,光从街灯冲进去,路面反着潮光,有一个人的影子穿过前挡风玻璃,忽明忽暗。
刘全手心里出汗,汗味有点盐,我站他旁边,手背贴着他的肩胛,冰凉。
警察按下了播放键,我听见那时候熟悉的发动机声,听见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听见一个男人在后座发出含混不清的话,像在骂,又像在哭。
画面里,那道划痕在后视镜里晃了一下。
我觉得我的心被那道划痕割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东西呼啦啦地往外涌。
“我们会拷贝。”警察说,“这可能是关键证据。”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可能更硬,可能更长,法院,检察院,网络,亲戚,邻居,议论,风,所有这些东西会扑面而来。
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十三年前那个站在桥上冻得发青的人了。
我是一个站在桥上,手里握着一张卡,一把钥匙,一个名字,一个屋里三个人呼吸的人。
“有些东西要挖出来。”我对刘全说。
他点头,眼眶红,他说,“挖。”
离开派出所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蒙蒙的,像崭新的雾。
豆豆发来信息,“妈,录取通知书来了。”
我在派出所的台阶上笑了起来,笑得很软,雨水敲在我的脸上,像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电话又来了,是那个司机,他的声音在雨里有点薄,“姐,张队跟邢老板今天晚上要开会,他们说要把车转出去,马上。”
我站在雨里,握紧手机,看着街上那辆波尔多红从远处慢慢开来,像从一个长长的隧道缓缓走出,又像要重新开进一个更深的黑。
“你帮我盯着。”我说,“你别靠近,远远地拍个照就好。”
他应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派出所的门,门上挂着一盏老式的灯,灯里的光黄,慢吞吞的,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这天晚上,桥下的水黑得像一锅墨,雨丝把它打出一团一团的花,我站在桥头,看着在灯光下来来往往的车,拧着那把刻着“家”的钥匙。
我知道,这车的故事还没完。
我也知道,从这里开始,我们要付掉的,还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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