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轮月，地上的歌！

排行榜 2025年10月08日 00:50 1 cc

出了楼，天色已是沉沉的墨蓝，仿佛一方上好的徽墨，在清水里缓缓地晕开，染得那天际浑沌而温柔。没有星子，也没有月华，中秋的月，想是给这厚厚的云帷遮住了，只透下这么一片匀净的、寂寂的微光来。风是凉的，带着雨后泥土与草木的清气，悄悄地钻进人的衣领里。

还未走近那秦都区党建主题公园，声音先飘过来了。初时是隐隐的，断断续续的，像远处夜航的船拉响的汽笛，混在风声里，不甚真切。走得近些，那声音便聚拢起来，成了一股潮润的、温厚的流，漫过修剪齐整的冬青丛，漫过光洁的石子小径，直涌到我的脚下来。这声音里，有男有女，嗓音大都算不得清亮，甚至有些沙哑，有些苍凉，像是用了多年的紫砂壶，内里沉淀着岁月的茶垢，反而透出一种安详的、妥帖的光泽。

我循着声，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转过一片小小的广场，景象便豁然在眼前了。没有舞台，没有华灯，只在几株高大苍郁的雪松底下，疏疏落落地聚着二三十个人。看年纪，总在五六十岁上下，有的两鬓已斑白如雪，有的身姿却还挺拔。他们站得并不十分齐整，三三两两，像是随意组合成的，却又自有一种和谐的韵律。他们中间，有人手里捏着几张打印的歌谱，借着远处路灯那一点昏黄的光，眯着眼看；更多的人，却是将手随意地垂着，或背在身后，头微微昂起，眼睛望着那沉黯的、无星无月的夜空，口里却纵情地唱着。

他们唱的，是那首《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这歌声，与我平日里在电视里、在盛大典礼上听到的，是全然不同的。那典礼上的，是钢铁的洪流，是喷薄的旭日，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向前进的锐气。而眼前的这歌声，却像是从土地深处生长出来的。它不锐利，不激昂，甚至有些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沉甸甸地掏出来，在齿间咀嚼过，在唇边温热过，才缓缓地送出去。那“新”字，拖得老长，微微地颤着，仿佛不是唱出来，而是一声悠长的、满足的叹息。那“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一句，唱得朴素极了，也真诚极了，像是一个老农，在向人述说那条引他向丰饶田亩去的小路，眼里闪着朴实的光。

我站在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静静地听着。那粗糙的树皮硌着我的背，传来一丝微凉的、坚实的触感。我看着他们的脸，那一张张被岁月刻下沟壑的脸上，此刻竟焕发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晕。他们的眼神，是迷离的，又是清亮的；是望着远方的，又像是沉浸在自己久远的回忆里。我忽然想，这些人，大约是共和国最年长的儿女了。他们的青春，或许就曾在这歌声的伴随下，奔走在田野、在工厂、在边疆。这旋律，于他们，怕不只是一支曲子，而是他们生命的底色，是他们全部热烈而坎坷的岁月的背景音。那歌词里的每一句，于他们，都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他们亲眼见过、亲身走过的路。那路上的风雨，晴岚，坎坷与平坦，都融在这歌声里了。

这时，一个穿着藏蓝色旧中山装的老人，从人群里微微向前挪了半步。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右手抬起来，五指微微张开，而后又缓缓地、有力地握拢，像是在空中抓住了什么实在的东西。他的嘴唇翕动着，歌声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比旁人更沙，也更沉。我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条河，一条流淌了许久的河，它没有少年时的奔腾喧嚣，却在深沉的静默中，积蓄着撼人的力量。那力量，是土地的力量。

中秋的夜，无月。可我忽然觉得，月就在这儿了。它不在天上，而在这些歌唱着的人们的心中。那是一片被信仰与记忆擦拭得无比皎洁的月轮，圆满，光洁，毫无缺憾。它照亮了他们走过的路，也温润着这个有些寒凉的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