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树华近年来,淮安市淮安区以 “中国文化休闲旅游城市” 落户为契机,聚焦红色、漕运、街区、名著、美食五大文化的文旅转化与品牌打造,紧扣历史文化主...
2025-10-10 0
那年夏天,高粱长得比人还高。
一杆一杆的,密不透风,把天都给遮了。
风一吹过来,不是凉快,是“哗啦啦”的一阵闷响,像一大片绿色的浪头,要把人给吞进去。
空气是黏的,糊在脸上,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我正蹲在地里,拔那些该死的牛筋草。
那草的根扎得叫一个深,跟铆钉似的钉在土里,每次都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啵”的一声,带出一大坨湿润的泥。
泥土的味道,混着高粱叶子特有的青涩味儿,还有我自己身上的汗酸味儿,就是一九八九年夏天的全部嗅觉记忆。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蝉鸣。
那蝉叫得跟不要命似的,一声高过一声,把太阳的毒辣都给喊出来了,听得人心烦意乱。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手背上全是泥,结果糊了一脸,像唱大戏的丑角。
就在这时,我听见前面不远的高粱地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风吹的声音,也不是田鼠打洞的声音。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很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看青的王大爷,他那人最爱抓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偷瓜摸枣。
我赶紧猫下腰,大气都不敢出,想顺着高粱秆的缝隙看个究竟。
结果,我看见了嫂子。
她背对着我,正解开裤腰带。
她的那件蓝底白花的衬衫,早就被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背上,勾勒出蝴蝶骨的形状。
我脑子“嗡”的一下,像被马蜂蜇了。
整个人都僵住了,想跑,脚下却像生了根。
想扭过头,眼睛却不听使唤。
我就那么傻愣愣地看着,看着她蹲下去,藏在比她还高的高粱丛里。
我能听见一阵细微的水声,像是春雨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那股热气,从脖子根一直冲到天灵盖,比头顶的日头还烫。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咚咚咚,要把我的胸膛给敲破了。
我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
村里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是灰扑扑的,不是我娘那样的严厉,就是邻家婶子那样的大嗓门。
可嫂子不一样。
她是我哥从镇上娶回来的,皮肤比村里所有人都白,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都来看,说我哥有福气,娶了个仙女。
我哥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就知道侍弄他那几亩地,话不多,对着嫂子也只会嘿嘿傻笑。
嫂子却不嫌他,总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给我哥做的饭菜也总是热腾腾的。
她对我很好,会把省下来的布头给我缝个新书包,会在我被我哥揍的时候护着我,说:“孩子还小,你那么大力气干啥。”
就在我胡思乱想,脸红得快要滴出血的时候,嫂子站了起来。
她提上裤子,系好腰带,动作利索又自然,一点都没有寻常女人的扭捏。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我。
我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恨不得地上有个缝能钻进去。
我以为她会骂我,或者至少会很尴尬,会涨红了脸跑开。
但她没有。
她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那笑容,就像是雨后初晴的天,干净又明亮。
她冲我招招手,声音里带着一丝揶揄:“你脸红啥?”
我支支吾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走过来,蹲下身,看着我那张大花脸,笑得更厉害了。
“傻小子,看啥呢?”她伸出手,用袖子帮我擦脸上的泥,“嫂子浇水呢,给高粱施点肥。”
她的袖口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儿。
不是城里人用的香皂,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土皂角,洗过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晒干后,留下来的味道。
那味道,干净又温暖,一下子就把我心里的慌乱给抚平了。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睛里清澈的笑意,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没有羞恼,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坦荡荡的、如同土地一般的包容。
我的脸,却更红了。
从那天起,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去地里干活,总会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
她也总是在那里,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衬衫,像一朵开在绿色海洋里的素雅小花。
我们一起除草,一起间苗,一起给玉米授粉。
太阳底下,我们并排蹲着,一句话也不说,只有锄头刨进土里的声音,和我们俩轻轻的呼吸声。
有时候,她会突然唱起歌来。
是镇上流行的那种情歌,调子婉转又缠绵。
她的嗓子很好,清亮亮的,像山泉水一样,流过我的心田。
我听不懂歌词里唱的是什么爱呀情呀,我只知道,那歌声很好听,比村里大喇叭放的戏曲好听一万倍。
每当她唱歌的时候,我就会停下手中的活,痴痴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高粱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那么柔和,那么好看。
她好像能感觉到我的目光,会突然转过头来,冲我狡黠地一笑。
“好听不?”
我就会用力地点头,像小鸡啄米。
“想学不?嫂子教你。”
我又会用力地摇头。
我怕我一开口,那笨拙的声音,会玷污了那么好听的歌。
她也不勉强,只是笑笑,继续唱。
那歌声,就成了那个夏天,我记忆里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除了干活,她还教我认了很多东西。
她告诉我,哪种草是能喂猪的,哪种草是有毒的,碰都不能碰。
她告诉我,天边的云彩变成鱼鳞状,就是要下雨了,得赶紧收衣服。
她告诉我,夜里看北斗七星,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永远不会迷路。
这些东西,我爹我娘我哥从来没教过我。
他们只关心我工分挣了多少,考试考了多少分。
只有嫂子,会耐心地告诉我这些关于土地,关于天空,关于自然的秘密。
她就像一本会走路的百科全书,一本散发着皂角香味儿的、会唱歌的书。
我越来越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有时候我哥从地里回来,看见我跟嫂子有说有笑的,会皱起眉头,闷声闷气地说一句:“多大的人了,还整天黏着你嫂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断奶呢。”
每到这时候,嫂子就会站出来,叉着腰,瞪着眼。
“你懂个啥!我跟小叔子说说话咋了?你一天到晚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我想找个人唠嗑都不行?”
我哥就不说话了,吭哧吭哧地抽他的旱烟,烟雾缭绕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知道,我哥不是坏人。
他只是太累了。
家里家外,那么多活,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没念过几天书,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地种好,多打点粮食,让我能继续念书,将来考上大学,走出这个穷山沟。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土地上,就没剩下多少温柔给我和嫂子了。
而我,也渐渐地,从一个只知道跟在嫂子屁股后面的小屁孩,长成了一个想要保护她的少年。
村里的二流子,叫王麻子,总喜欢在嫂子路过的时候,说一些不三不四的浑话。
有一次,嫂子去河边洗衣服,王麻子就跟了过去,嬉皮笑脸地要帮嫂子拎水桶。
嫂子不理他,他就想动手动脚。
我正好从旁边路过,看见这一幕,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抄起路边的一根木棍,就冲了上去,对着王麻子的后背就是一棍子。
“你干啥!”我冲他吼,声音因为愤怒和紧张,都变了调。
王麻子哎哟一声,回头看见是我,眼睛一瞪:“你个小兔崽子,敢打我?”
他长得五大三粗,我那时候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
他一伸手,就把我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我手里的木棍掉了,但我没怕,两只脚还在空中乱蹬,想踹他。
“放开他!”
是嫂子的声音。
我看见嫂子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捣衣服的棒槌,一脸的冰霜。
“王麻子,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
王麻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村里人都知道,嫂子看着文静,其实性子烈得很。
他跟我一个半大小子动手,传出去不好听,要是真跟一个女人打起来,那就更丢人了。
他悻悻地把我扔在地上,啐了一口:“算你们狠。”
说完,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嫂子走过来,蹲下身,帮我检查身上有没有受伤。
她的手指很凉,轻轻地碰着我的胳膊,我感觉被她碰过的地方,像有电流窜过,又麻又痒。
“没事吧?”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我摇摇头,梗着脖子说:“嫂子,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保护你。”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虚得很。
我知道我打不过王麻子,刚才那一瞬间的勇气,现在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可我就是想这么说。
我想让她知道,我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脸红的小屁孩了。
嫂子听了我的话,愣住了。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水光在闪动。
然后,她笑了。
她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好,我们小叔子长大了,知道保护嫂子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像天上的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就算再被王麻子打一顿,也值了。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高粱被收割了,田野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
秋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我的初中生活也开始了,要去镇上的中学念书,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嫂子给我收拾行李。
她把我的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还用她攒下的布票,给我做了一件新衬衫。
那衬衫是白色的,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白得晃眼。
“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别跟人打架,听老师的话。”她一边缝着最后一颗纽扣,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我。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灯光下她低垂的眉眼,心里涨得满满的,又酸又涩。
我不想走。
我不想离开这个家,不想离开她。
可我知道,我必须走。
我哥用他弯下的脊梁,换来了我读书的机会。
我不能让他失望。
“嫂子,”我小声地喊她。
“嗯?”她抬起头。
“我……”我想说,我会想你的。
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觉得一个男孩子说这种话,太矫情了。
最后,我只是说:“我走了,你和我哥,要好好的。”
嫂子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傻小子,净说傻话。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车呢。”
她把缝好的衬衫递给我,“试试看,合身不。”
我接过来,那衬衫上,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我没试,只是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哥就套好了牛车,要送我去镇上。
我娘给我煮了两个鸡蛋,让我路上吃。
我爹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只说了一句:“去了好好念书。”
我背上嫂子给我缝的新书包,一步三回头地往村口走。
嫂子一直送我到村口的大槐树下。
秋天的早晨,雾气很重,远处的山,近处的房子,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回去吧,嫂子。”我说。
她点点头,却没动。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个给你。”
我摊开手心一看,是一根红色的头绳。
是她平时扎头发用的那根。
头绳上,还系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铛。
“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是想家了,就摇摇它。”她说,“嫂子就能听见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
我怕我一哭,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把那根红头绳紧紧地攥在手心,铜铃铛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没敢再看她,转过身,跳上了牛车。
牛车“咯吱咯吱”地向前走,我始终没有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会看见她站在大槐树下,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晨雾里。
我怕我会忍不住,跳下车,跑回她身边。
车走出很远,我还能听见那个小小的铜铃铛,在我手心里,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叮铃,叮铃。
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
镇上的中学,跟我以前的小学完全不一样。
校园很大,楼很高,同学都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说着我听不太懂的普通话。
我穿着我娘做的土布鞋,身上那件嫂子做的新衬衫,是我唯一的体面。
我被分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窗外,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
风一吹,叶子就哗啦啦地响,跟我们家乡高粱地的声音很像。
每当听到这个声音,我就会想起嫂子。
想起她在高粱地里唱歌的样子,想起她蹲下来帮我擦脸的样子,想起她站在大槐树下,把红头绳塞到我手里的样子。
我想她。
疯狂地想她。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宿舍里,鼾声四起,我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会悄悄地从枕头下摸出那根红头绳,放在手心里,轻轻地摇晃。
叮铃,叮铃。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闭上眼睛,就好像能看见嫂子,她正坐在煤油灯下,纳着鞋底,听见了铃铛声,她会抬起头,对我笑。
这个秘密,成了我整个少年时代,最温柔的慰藉。
学习是枯燥的。
每天有背不完的课文,做不完的习题。
但我很努力。
因为我知道,我每多做对一道题,离那个“走出山沟”的梦想,就更近了一步。
我哥的期望,嫂子的嘱托,都压在我的笔尖上,一笔一划,不敢有丝毫懈怠。
每个周末,是我最盼望的日子。
我可以回家了。
每次回家,我都会给嫂子带点东西。
有时候是镇上新出的麦芽糖,有时候是一朵好看的塑料花,有时候是一本她爱看的言情小说。
东西不贵,但都是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饭钱买的。
嫂子每次收到我的礼物,都会笑得特别开心。
她会把那朵塑料花插在窗台的玻璃瓶里,会把麦芽糖分给我哥和我娘吃,自己只留一小块,然后把那些言情小说,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
她会拉着我的手,问我在学校的情况。
“学习累不累?”
“吃得好不好?”
“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哥就在一旁默默地听着,偶尔插一句:“男孩子家,哪那么娇贵。”
嫂子就会瞪他一眼:“你懂啥!”
然后,她会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那肉,炖得烂烂的,入口即化,香气扑鼻。
她会把最大块的肉都夹到我碗里,堆成一座小山。
“多吃点,补补脑子。”
我埋头扒饭,嘴里塞得满满的,心里也塞得满满的。
那碗红烧肉的香气,足以抵挡我在学校里吃的所有苦。
日子就像流水,哗啦啦地就过去了。
我从初中生,变成了高中生。
个子蹿得很快,超过了我哥,也超过了嫂子。
我的声音,也开始变得低沉,喉结凸了出来。
我不再是那个跟在嫂子屁股后面的小屁孩了。
我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
我会把对嫂子的思念,写在日记本里。
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只有我自己能看懂。
我写她唱歌的样子,写她笑起来的酒窝,写她手心的温度,写她身上的皂角香。
我写下那个夏天的午后,高粱地里的那场相遇。
我写下那根红头绳,和它清脆的铃声。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情。
它不是亲情,比亲情更让我心跳。
它也不是爱情,因为我知道,她是我嫂子,是我哥的妻子。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很干净的,近乎信仰一般的依恋。
她是我贫瘠的少年时代里,唯一的一束光。
高三那年,学习变得异常紧张。
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每次回去,都来去匆匆。
我发现嫂子的话变少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少了。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看着远处的山,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问她怎么了,她总是摇摇头,说没事。
我哥还是老样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他抽烟抽得更凶了,常常一个人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脚下落满了一地的烟头。
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高考前夕,我回家拿准考证。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地响。
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隔壁,是我哥和嫂子的房间。
我听见他们在吵架。
一开始,声音还很小,压抑着。
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我听见我哥在吼:“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然后是嫂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一把钝刀子,在我的心上来回地割。
“好?你所谓的‘好’,就是让我守着这个空房子,守着你这个木头人过一辈子吗?”嫂子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不是木头人!我要挣钱!我要供弟弟上大学!我有什么错!”
“你没错,你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嫁到这个穷山沟里来!我不该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你是不是嫌我穷?”我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不是嫌你穷!我是……我是觉得累了……这样的日子,我一眼就能望到头……我怕……”
嫂子后面的话,被一阵更猛烈的哭声淹没了。
再后来,是“啪”的一声脆响。
像是耳光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
我从床上弹了起来,想冲过去。
我想去看看嫂子怎么样了。
我想去质问我哥,他怎么能动手打人。
可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抬不起来。
我是谁?
我有什么资格去管他们夫妻俩的事?
我是他的弟弟,是她的小叔子。
我什么都不是。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雨停了。
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我悄悄地起了床,想去看看嫂子。
我走到他们房间门口,门虚掩着。
我从门缝里看进去,看见嫂子正坐在床边,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还在哭。
我哥蹲在地上,抱着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我的心,疼得像被撕裂了一样。
我默默地退了回来,拿上我的准考证,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就离开了家。
我怕我再待下去,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怕我会控制不住,去抱着她,告诉她,别哭,有我呢。
高考那几天,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脑子里,全是嫂子哭泣的背影,和我哥那绝望的嘶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考完的。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我没有马上回家。
我在镇上的小旅馆里,住了一个星期。
我每天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个孤魂野鬼。
我不敢回家。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一个星期后,我身上的钱花光了。
我不得不回家。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
嫂子不在。
我哥也不在。
我娘坐在屋檐下,眼睛红肿,看见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你嫂子……走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走了?去哪了?”
“回娘家了……她说,她跟你哥……过不下去了……”
我哥,去镇上找她了。
我娘说,我哥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他说,他要把媳妇追回来。
我在家里,等了三天。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第三天傍晚,我哥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眼神空洞。
他什么也没说,走进屋里,就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知道,他没能把嫂子追回来。
那个夏天,我们家,好像也被一场大雨冲刷过,变得死气沉沉。
我哥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不再下地干活,整天就是躺在床上,或者蹲在墙角抽烟。
我娘整天以泪洗面。
我爹的背,更驼了。
整个家的重担,好像一下子,都压在了我这个即将成年的少年身上。
我开始学着下地,学着喂猪,学着做饭。
我用笨拙的方式,试图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我常常会跑到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像往常一样,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的小路上走来,对我笑。
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那条路,空荡荡的。
高考成绩出来了。
我考上了。
是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
村里敲锣打鼓,放鞭炮,比过年还热闹。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
乡亲们都来祝贺,说我们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我爹和我娘,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只有我哥,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墙上那张大红的录取通知书,眼神复杂。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沙哑地说:“好好念,别像我。”
说完,他又回屋躺下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张录取通知书,有一半是他的。
是他用汗水,用他那段失败的婚姻,换来的。
去省城报到的前一天,我哥把我叫到了他的房间。
他从床底下的一个破木箱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钱。
有十块的,有五块的,还有很多一块两块的零钱,皱巴巴的。
“哥,我不能要。”
“拿着!”他把钱硬塞到我手里,“城里花销大,别亏了自己。”
我看着他,眼眶发热。
“哥……”
“别说了,”他打断我,“你嫂子……她托人带话回来,说祝贺你考上大学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
“她……她还好吗?”我问,声音都在发抖。
我哥沉默了很久,才说:“听说……她去南方了,进厂打工了。”
南方。
那是一个多么遥远的地方。
远得像天边的云,我再也够不着了。
“她还说……”我哥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这个,让我交给你。”
我接过来,摊开手心。
是那根红色的头绳。
只是,上面那个小小的铜铃铛,不见了。
“她说,铃铛丢了,怕你摇的时候,她听不见了。”我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别处,“她说,让你忘了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我紧紧地攥着那根没有铃铛的红头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碎掉了。
大学的生活,是五光十色的。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这一切,都跟我过去十几年的生活,截然不同。
我像一个闯入新世界的乡下小子,带着一丝自卑和好奇,努力地适应着这里的一切。
我努力学习,拿最高的奖学金。
我拼命做兼职,家教,发传单,洗盘子,什么苦活累活都干。
我很少回家。
因为路费太贵了,也因为,我怕回家。
我怕看见那个没有了女主人的家,怕看见我哥那双没有光的眼睛。
我和家里,只靠书信联系。
我会在信里,告诉他们我的学习情况,告诉他们我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
我哥偶尔会给我回信。
他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虫子爬。
信里,他总是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读书。
他从来不提嫂子。
我也从来不问。
我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种默契。
那个名字,成了一个不能触碰的禁忌。
但我没有忘记她。
我把那根没有铃铛的红头绳,放在我的日记本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摩挲着。
它已经没有了皂角的香味儿,也没有了清脆的铃声。
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我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
我常常会做梦。
梦见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高粱长得比人还高,嫂子穿着蓝底白花的衬衫,在高粱地里唱歌。
她回过头,对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傻小子,你脸红啥?”
每次,我都会从梦中惊醒,然后,泪流满面。
大四那年,我恋爱了。
女孩叫苏晴,是我的同班同学,一个来自南方的城市姑娘。
她很漂亮,也很善良。
她不嫌弃我穷,不嫌弃我土。
她会拉着我的手,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
她会给我讲很多我闻所未闻的新鲜事。
她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但总让我想起那股淡淡的皂角香。
我们在一起,很开心。
但我知道,我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是她走不进去的。
那个角落,被一个叫“嫂子”的人,占据着。
毕业后,我留在了省城工作。
苏晴也留了下来。
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开始为了我们的未来打拼。
工作很忙,很累。
我常常加班到深夜。
回到家,苏晴会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热腾腾的汤。
她很好,真的很好。
好到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有一年春节,我带苏晴回了家。
那是我毕业后,第一次回家。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只是多了几栋新盖的二层小楼。
我家的老房子,显得更加破败了。
我爹我娘,都老了很多,头发白了一大半。
我哥,还是老样子,只是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他看见苏晴,显得有些局促,只是一个劲地嘿嘿傻笑。
苏晴很大方,她给我爹我娘,还有我哥,都买了礼物。
她一点也不嫌弃我家的简陋,还抢着帮我娘烧火做饭。
我娘拉着苏-晴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好闺女,真是个好闺女。”
吃饭的时候,我哥喝了很多酒。
他喝醉了,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弟,你比哥有出息……你一定要对人家姑娘好……别像我……”
说着说着,他就哭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还是没忘了嫂子。
我们都一样。
都被困在了那个回不去的夏天。
那天晚上,苏晴问我:“你哥,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伤?”
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把我跟嫂子的故事,都告诉了她。
从高粱地里的那次相遇,到那根没有铃铛的红头绳。
我讲得很平静,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但苏晴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
她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我明白了,”她说,“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我很感谢她的理解。
但我心里,也有一丝愧疚。
我知道,这对她不公平。
从那以后,苏晴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过嫂子的事情。
她只是对我更好,更温柔。
她试图用她的爱,来填补我心里的那个缺口。
我也在努力地,想要忘记过去,好好地爱她。
我们买了房子,结了婚,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生活,好像走上了正轨。
我成了一个合格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我以为,我已经把那段往事,尘封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我哥的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激动,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弟,她……她回来了!”
我拿着电话的手,猛地一抖。
“谁?”我明知故问。
“你嫂子!她回来了!”
我的心,瞬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她在哪?”
“就在咱家!你快回来!快回来看看!”
挂了电话,我呆立了很久。
苏晴走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她,艰难地说:“她……回来了。”
苏晴的脸色,白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帮我收拾好行李,对我说:“去吧,去见见她。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把该了结的事,都了结了。”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我抱了抱她,说:“等我回来。”
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一夜未眠。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地回放着过去的那些画面。
我想象着她现在的样子。
她是不是老了?是不是胖了?
她过得好不好?
我想象着我们见面的场景。
我该说什么?
是该叫她“嫂子”,还是该叫她的名字?
火车到站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我走出车站,看见我哥站在出站口。
他好像也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见我,咧开嘴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疲惫。
“走吧,回家。”
一路上,我们俩都没说话。
快到村口的时候,我哥突然开口了。
“她……是回来办离婚手续的。”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在外面,有人了。还有一个儿子,跟你女儿差不多大。”
我哥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让人心疼。
“挺好的,”我哥说,“她总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
任何语言,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回到家,我看见了她。
她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帮我娘择菜。
她穿着一件很洋气的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
她比以前胖了些,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
但那张脸,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她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一丝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最后,她站了起来,对我笑了笑。
“回来了?”
那声音,还是那么熟悉。
只是,少了一丝清亮,多了一丝沧桑。
“嗯,”我点点头,“嫂子。”
我还是叫了她“嫂子”。
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个称呼,我还能叫她什么。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又坐下去,继续择菜。
那顿午饭,吃得异常沉默。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我爹我娘,我哥,还有我,都埋着头,不敢看她。
只有她,显得很坦然。
她给我夹菜,给我哥夹菜,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多吃点,你瘦了。”她对我说。
“你也多吃点。”她对我哥说。
我哥没动筷子,只是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
吃完饭,我哥和她,进了房间。
我知道,他们要去谈离婚的事情了。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心里,空落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出来了。
我哥的眼睛是红的。
她的眼睛,也是红的。
她走到我面前,对我说:“能陪我走走吗?”
我点点头。
我们走在村里的小路上。
这条路,我们曾经一起走过无数遍。
只是那时候,路的两旁,是密不透风的高粱。
而现在,是一排排整齐的白杨树。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她先开了口。
“挺好的,”我说,“结婚了,有个女儿。”
“嗯,我听说了。”她笑了笑,“你媳F妇,一定很漂亮吧?”
“嗯,她很好。”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走了很久,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对不起。”她说。
我愣住了。
“当年,我不该就那么走了。”她说,“我伤了你哥,也……伤了你。”
我摇摇头:“不怪你。你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苦笑了一下:“什么想要的生活……不过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她看着远方,眼神悠远,“被人骗过,被人欺负过……最难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后来,遇到了我现在的丈夫。他对我很好,是个老实人。”
“我们一起开了个小饭馆,生意还不错。日子,总算是稳定下来了。”
她转回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
“其实,我常常会想起你们。想起这个家。”
“想起……那个夏天。”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那根红头绳,”她问,“你还留着吗?”
我点点头。
她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
“傻小子,”她说,“还是跟以前一样傻。”
她伸出手,想帮我擦掉脸上的什么东西,但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你是个好人,”她说,“你值得更好的。忘了我吧。”
“忘了那个在高粱地里唱歌的女人,忘了那个让你脸红的嫂子。”
“好好过你的日子,跟你媳F妇,跟你女儿,好好的。”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
就像很多年前,我坐在牛车上,看着她消失在晨雾里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知道,我们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我哥跟她,办了离婚手续。
她走的那天,我们全家都去送她。
她抱着我娘,哭了很久。
她对我哥说:“保重。”
我哥点点头,说:“你也是。”
她走到我面前,对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然后,她上了一辆来接她的黑色小轿车。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看见她,从车窗里,扔出了一个东西。
我走过去,捡了起来。
是一个小小的,已经生了锈的铜铃铛。
我回到家,从日记本里,找出了那根没有铃铛的红头绳。
我把那个生锈的铜铃铛,重新系了回去。
我轻轻地摇了摇。
叮铃,叮铃。
那声音,不再清脆。
带着一丝沙哑,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被岁月侵蚀过的往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哥,也没有再娶。
他开始重新下地干活,把我们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只是,他还是不爱说话,还是喜欢一个人,蹲在墙角抽烟。
我知道,他的心里,也有一根带铃铛的红头绳。
只是,他的铃铛,早就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我把爹娘都接到了城里。
老家的房子,就空了下来。
有一年,我带着女儿,回了一趟老家。
村子变化很大,高楼林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那片曾经长满高粱的田野,也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工厂。
我带着女儿,走到那片土地上。
女儿问我:“爸爸,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呀?”
我蹲下身,看着她,笑了笑。
“爸爸带你来看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呀?”
“一个……关于夏天的故事。”
我没有告诉她,那个故事里,有一个会唱歌的女人。
我没有告诉她,那个故事里,有一个会脸红的少年。
我只是指着那片土地,对她说:“很久很久以前,这里,长满了很高很高的高粱。”
“风一吹,就像绿色的海洋。”
“有一个傻小子,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他生命里,最温柔的一束光。”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站起身,看着远方。
阳光,穿过工厂高大的烟囱,洒在这片土地上。
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穿着蓝底白花衬衫的女人。
她站在高粱地里,回过头,对我笑。
“傻小子,你脸红啥?”
我笑了。
这一次,我没有脸红。
我知道,那段岁月,已经过去了。
它就像一本书,被我小心翼翼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书里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但书里的那个人,那束光,会永远地,留在我心里。
照亮我,余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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